王元芳不耐烦地拧眉,“放下吧我一会儿试。酉时之前,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管家这才笑呵呵地将手里的喜服放下,带着人离开。
王元芳恹恹地起身进屋,也不去拿那喜服,任它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贺小梅正坐在梳妆台前卸下戏妆,满头珠翠都取了下来,一手却顿在了发间的木簪上。贺小梅看着镜中那人的模样——大半黑发披散下来,左边发髻上插着一支梅花木簪,双眸湛亮如含星子,粉面含春,红唇带笑——真真如同一个娇俏女子。
王元芳倚在门边看了会儿,眉目深邃,神色庄凝,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贺小梅从镜中看到他的身影,转头来唤他:“芳哥?”
王元芳看着贺小梅灵动温婉的眉眼,唇角浅浅绽出一个的笑容,也不说话,只慢慢走到他的身后,按住他的肩,替他取下那簪子递给他,然后拿起桌上的木梳,为他梳头。
贺小梅吓得一呆,不安地看着镜子里的王元芳,“芳哥,我自己来就好……”
王元芳忙又按住他着急扭动的身子,敛了笑意,眉目沉下来,手上温柔的动作却是未停。
贺小梅怯怯地看着镜子里面色凝重的王元芳,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又思及两人现下的处境,眼眶一瞬间红了半圈。
良久之后,王元芳开口,声线里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我忽然觉得,有件事情在我眼前通透起来——我似乎,明白了。”
贺小梅怔怔地瞧着镜中的元芳,眉梢微抬。
王元芳一手穿过贺小梅发间,一手拿着木梳缓缓从他头顶梳到发尾,“贺小梅,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我在这京城里,算是天之骄子。我以为只会有别人为我担忧、心悸,或者是为我心疼,为我欢喜。可是后来这些情绪没有发生在别人身上,却抢先在我心里轮番上演了一遍。我开始为一个人心慌意乱,开始因一个人寝食难安,开始因他的忧喜而生出悲欢,我才知道……”
贺小梅交握的两手不断颤动着,手心的汗浸湿了木簪。
王元芳放下梳子,弯腰将脸搁在贺小梅肩窝处。贺小梅垂下的青丝落在他耳边,搔得痒痒的。王元芳认真地看着镜子里贺小梅呆愣的脸,温润的声音响在贺小梅耳边——“我逃不掉了,贺小梅。”
万籁俱静。
庭院里的风声隐匿,夏季的蝉鸣远去,门前丫鬟打着扇子的闲聊声也消失无踪。
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句话。
——我逃不掉了,贺小梅。
热泪盈眶,贺小梅忽然生出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可还不等他压下那强烈的心思,身侧的人已经将那念头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在他心上久久回响。
他说:“所以,我们一起,逃走吧。”
逃走吧。
【四十三】
大婚前夜,王元芳以自身性命要挟,逼退重重护卫,带了一个戏子逃出尚书府。
——这是深夜传过来的消息。
李芙妆呆坐在房中,身上还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喜服。
四周都是红色,在她眼里却再喜庆不起来了,倒像是讽刺。
一个戏子——必是那日她看见的梅公子了。
想不到,她败给了一个男人。
长夜漫漫,李芙妆不哭不闹的,竟已枯坐了一宿。
翌日,她穿戴整齐了去找王佑仁,还没开口说话,王佑仁就已经先向她保证,便是五花大绑也要把王元芳绑回来。
李芙妆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好歹也是名门闺秀,要一个男人却得硬生生绑回来才行——这是何等的侮辱。
可至少王佑仁还是认她这个儿媳妇的,只要有王佑仁的支持,她也不怕得不到王元芳。或早或晚,她总会成为王元芳的妻子。
却说王元芳带着贺小梅深夜出逃,一路上为了躲避追兵,易容出了好几个模样来。
此时在一家面馆里,一个粗布麻衣相貌平平的年轻人扶着一花白头发的七旬老太,缓缓坐下。
小二把两人要的面端上来,两个人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不多时,便听邻桌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欸,不是说今天尚书府要办喜事?”
“办什么喜事!你没听说啊,昨个儿夜里,那小国舅爷誓死不娶新娘子,带了个戏子,连夜逃走了!”
“啊?我听说那李姑娘乃是绝色啊,这都不娶?”
“呔!你是不知道呐,那王元芳啊……”那人一手半掩住唇,压低了声音,“是个断袖。”
“他王元芳是什么人,甭管男的女的,他想要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为了个下作的戏子……连自己大好前程都不要了,啧啧啧,真是蠢。”
“啪”!
老太太猛地将筷子摔在桌上,眼神直直地盯着碗里的面,眉目冷冽。
旁边的年轻人见状,一只手从桌下伸过去,轻轻捏了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抬眼看他,他便微微一笑——那张脸虽是平凡无姿,但这么一笑,就是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老太太愣了愣,随后便垂下眼,再次拿起筷子吃面。
邻桌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有他那样好的命,便娶了那李姑娘。既是断袖,便将中意的男子养在后院。到时妻妾成群、有男有女,岂不快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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