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始终把他当做琉璃罐子里的天真小鬼,不知道这到底算谁比较天真。而最起码,杜逢雨是知道的,知道成长中所有看上去像是琉璃壳子的东西其实都是糖做的,总有一天会黏糊糊地融化掉,像是比较恶心的那种怪兽黏液。
而他也同样知道在贺天明心里,那是人生中允许给他和他们的一个假期。
高考完之后杜逢雨去帮贺天明收拾教室里的东西,旧校区的大楼顶上一群考生撕了大摞大摞的卷子与“五三”抛下去。而说不定,在贺天明心里,他亲爱的天真的小雨弟弟中考后立刻跟他告白,也属于同样的放肆。
但杜逢雨不介意。即使他深知贺天明是带着他这个小劳工去教室将教辅书与课本都扛到楼下卖废纸的那波人,连卷子都捆成了一摞,码在旁边等称重。
他觉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贺天明得知道这跟考完后的放肆是不一样的,也总有一天,贺天明得知道他那时的答应与宠溺纵容从小带大的兄弟的放肆是不一样的。
杜逢雨是说,……总得有天吧。
乐观的小少年并没有他哥想象得那么天真,小学时候追女孩还记得买束花,十五岁的年纪也不会不明白再继续往前走下去总得迎来一个必然的关于现实的探讨与分手演练。
但他毕竟乐观,曾在心里反复排演了很多遍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刻,以及或许会经历的分手、痛苦、对未来的不安,而那之后永远会跟着一个复合的结局。
浪漫而成熟的他让明明哥相信爱情足以打败一切妖魔鬼怪和小怪兽,最终说服他与自己坚持下去。
像是小学时候买的那束花最终因为经济原因选择了康乃馨来凑活,现实与设想永远会差着蔷薇科与石竹科的距离。
现实像是客厅里放着充当背景音乐的家庭剧一样颇为轻易便被猜中后续,演员照着预料的剧本提出分手,只是稍有不同的是,在得到明确的结局的时候,杜逢雨也是真的头一次感受到无力和真切过头的痛苦。
明明一切都如同早就设想好的一样,可原来现实跟想象真的不一样。在想象里似乎不会有那么痛苦,也没有一下子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认真去考虑这些事情。
那一声犹豫了一整天终于找到出口的“好啊”让杜逢雨设想里的金刚心被金刚一拳打碎。
他这才发现,原来说不定他哥是对的,那个人生的假期里他们没有一刻讨论过现实,仿佛处在另一个爸妈永远不会为他们伤心,世界永远会对任何情侣都抱以宽容的异次元里。原来他哥是对的,他真的禁不住去考虑这些事情。
杜逢雨是说,认真考虑。
而不是在脑海里将它们都设想成小怪兽然后一拳打倒,成就浪漫爱情故事。
“嗯,所以就这么着了?”
杜逢雨利落地按着鼠标键退出游戏界面,伸手拿过桌上剩下不多的饮料,叼着吸管。
插在笔记本上的小风扇还在呜呜地转着,杜逢雨伸手将它调了个角度对准椅子,而后自己靠在了椅背上。
“那还能怎么办呢。已经就这样了嘛。”
当代语音通话技术水平堪比手机。杜逢雨心想,他仿佛真的能从精准传输过来的语气里读到好友那一张皱巴巴的脸。
“不觉得可惜吗?我是说,”杜逢雨将杯子放回桌子上,掂量着此刻比较合适采用的语气,“……毕竟你俩这也,好几年了。”
“那也没办法。那种……感觉真的不在了,杜逢雨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当时的事情是当时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和人生里,我的没有她,她的没有我,也不想跟对方讲了,互相之间就像是……就像是很难再想起来了。”
“没有。”杜逢雨坐了起来,拿着鼠标点开了浏览器。他迟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于是只好划到左下角打开扫雷,接着问道,“难受吗?”
“难受。可能还要难受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可能也……”
“像是想不起来了?”杜逢雨挑了挑眉,右键插上个小红旗。
“可能会吧。”那边的声音讷讷的,似乎是转移了话题,“说真的,你有过这种感觉吗?有时候朋友好像也是这样,发小啦,哥们儿啦,好几年了,异地了,然后感觉很奇怪,像是少了点什么,时间长了又像是想不起来少了点什么。”
“……没有。”
“……那你感情经历还真是不咋丰富。”友人像是撇了撇嘴,意识到自己的零食投喂到了错误的情感热线一般。
情感热线沉默了好半天,噼里啪啦将中间大片地区突破后死在了经典二选一上面,又忽然反而向着来做情感咨询的哥们儿抛出个问题:
“那你有过认识了很久忽然喜欢上某个人,然后跟他告白了的经历吗?有没有过快乐地交往了一个假期,异地前分手,结果还一直想着对方?也有时候,分手了四五年,却从来没觉得像少了点什么,遇到点什么事情总是会想起来他和以前的很多事。”
“……”
“哦对不起,你就薇薇小姐这一个。”杜逢雨坏笑着道了歉,引得对方一阵怒骂,待到骂声平息下来,他才笑着,像是在嘚瑟,“哥有。”
“……雨啊,问个问题。”
“嗯?”
“你这说的是一个人啊?”
“嗯?”
“……咱俩一个高中也没见你谈过仨啊,傻逼。”友人补刀了回来,“不就你说的初中谈过的那一个,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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