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宫砖,沉声道:“妙州犯官冯少卿之女、罪妇人冯氏,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太子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克制不住上前扳起她的肩问道:“妹夫……你、你竟是冯……冯素贞?!”冯素贞寂然无言,回应他的只有那空茫而沉静的眼神。
太子顿觉不对,松开手,退了几步,险些撞到皇帝身上。
皇帝幽幽道:“是啊,有天下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冯家小姐。”皇帝背着手,轻轻踱步自冯素贞身前,食指一勾,便挑掉了冯素贞的官帽,轻轻一拔,就使得她一头青丝如瀑落下。
散落的碎发垂在了眼睫上,冯素贞不禁闭上了眼,周遭的惊叹和质疑之声纷纷入耳,实在是嘈杂无比。
还好,天香不在这里。
“着实是个美人儿啊……”皇帝感叹了一声,回头对太子道,“吾儿,这个太子妃,你喜欢吗?”他虽是问着太子,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东方胜一眼,只看到东方胜满面肃然,竟是紧盯着太子。
——啧,这个莽儿,几时变得如此沉得住气了?
太子仍是懵的:“我……父皇……她……这……”
见东方胜始终没有反应,而太子又期期艾艾,皇帝心内不悦,皱起眉来:“怎的见到个女人就不会说话了,傻儿!”
他上前几步,到了那捧着凤冠的老者身前,和颜悦色道:“冯少卿,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提的这桩婚事,你看怎么样啊?”
冯少卿噗通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陛下圣明,草民愚鲁,不敢妄言——只恐小女资质平庸,配不上太子殿下。”
皇帝摇头:“啧,你的女儿若是平庸,那朕倒真想知道,什么才是不平庸。”他转过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冯素贞,笑眯眯道:“冯家小姐,朕送你这身衣,你可喜欢?”
冯素贞静了片刻,睁开眼望向皇帝,沉声道:“罪妇人德行有亏,难履太子妃之尊!”
太子心头一跳,他张地向皇帝望去——皇帝面上的笑意仍挂在脸上,却多了几分深意。
皇帝笑得和蔼:“冯小姐,你襄扶太子有功,延名师、守怀来、解政事、修高台,桩桩件件都是功劳,何罪之有啊?”
皇帝的态度异常温和,众宗亲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这女扮男装考状元尚公主,不就是最大的罪过吗?皇帝却一字不提——莫非,此事一开始便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冯素贞仍是道:“若陛下念着民女的微末功劳,便请宽恕家父。太子妃身份贵重,民女担不起,望陛下三思!”
皇帝的笑容浮起了森然冷肃:“民间婚配都是高嫁低娶,你有什么担不起的?莫非是,冯小姐你看不上朕的太子?”
这一句问出,方才诡异而温和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大殿的嘈杂议论戛然而止,宛若沸水上冻,安静得落针可闻。
静寂中,却有一人迈开了步子,靴子踏过大理石砖,跫音笃笃,坚定而踏实。
东方胜大步跨了过来,霍然当庭而跪,大声禀道:“陛下明鉴!冯素贞是我过了门的妻子,做不得太子妃!”
殿内上冻的坚冰重新又沸腾了起来。
冯素贞看着跪在自己身前那个穿着青色礼服的背影,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我不是——”
东方胜回头低声呵斥:“闭嘴!”
在议论纷纷的杂音之中,皇帝终于开了口,他拖长了声调:“哦——是你,过了门的妻子?”
他暧昧地转眼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仍是一脸呆滞,不由得冷了脸道:“胜儿,朕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得了。朕隐约记得好像是赐过婚给你,莫非,就是这个冯小姐不成?”
东方胜叩首拜道:“是,就是这个冯小姐,就是这个冯素贞!胜儿已经和她拜过堂,她就是我的妻子!”
皇帝垂头目光游移,从冯素贞挪到东方胜脸上,忽然笑道:“这几日礼部核查官家适龄女子。冯少卿虽然去了官身,却仍是有功名在身的。朕派人去查过他冯家的档,冯少卿名下,记着两个女儿。一个是冯素贞,另一个,是二女儿冯姝真。”
皇帝悠悠侧过脸,淡然问道:“皇儿啊,你年轻,眼力好,你帮朕看看,如今殿前跪着的,到底是赐婚与东方胜做侯夫人的冯素贞,还是云英未嫁可聘为太子妃的冯姝真呢?”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那冯姝真何人,太子是知晓的。梅竹入籍冯家的事,早在怀来张绍民和天香就曾与他说过。可是,梅竹还好端端地在公主府,这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那假死复生的冯素贞啊!
但父皇的意思,莫不是凭着自己一句话,便可以当庭指鹿为马?打定了注意,要让自己来决定是这冯素贞指给他,或者东方胜?
太子心绪翻腾,脑子里推演了种种因果,仍是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整个大殿静悄悄地,似乎都等着太子的回答。
一道清泠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圣明,罪妇人冯素贞,悖逆抗旨,假死逃婚,德行亏失,嫁不得侯爷;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扰乱纲纪,做不得太子妃!数罪一身,国法难容,望陛下降罪!”冯素贞说罢,在御殿的金砖上重重叩出了笃声。
这一声仿佛叩在了当场许多人的心上。
冯少卿手一软,手上捧着的凤冠掉落在地,将华丽的玉珠点翠摔了个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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