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明白我的意思,笑道:“《古今图书集成》中已分门编纂了这些学问,你想要哪些门类,叫他们抄一份出来便是,朕亦命他们抄一份到冬官,有想学的,尽可以自学。”
我道:“如此倒不如在秘阁之外,再建一个图书馆,专门收集这些杂学,准许九品以上流内官、受命之使者、太学生读、借,诸部阁中,亦可视其职责,专设一处借书的地方。”
母亲道:“你可回去拟一封事,再议。”
这便是有意了,我点头称是,手边有纸笔,便将母亲所咨议过的事连此事一道记下,退出后在偏殿又待了一会,将何事拟该如何处置、可以问谁都理了出来,不大复杂的都交裴兰生代拟了札子,转外官咨询——递出前似模似样地到寝殿中,托人将札子献进去、听候母亲的示下,母亲须臾便命人回复说“知道了”,我方叫人收了,明日早起便四处送去——悬而不决的、私密的另是一列,揣在我自己怀里,其中又有紧急的几条是要和崔秀商议的。
想到崔秀,我便有些头疼。眼看天已黑了,此时去找他,孤男寡女,便坐实了阿欢的说法,可若不去找他,又确实有紧急的事情,他又不像那些与我无甚亲故的官员,与我不过一封书、几封礼,或是一年中到府面谈一二次、宫省中见面时的寥寥数语的交情——倘若阿欢从来没和我说起过此事,我倒也没有这样的烦恼,想都不想地便将人见了,流言爱传便传,总不是我所能管得到的,偏偏阿欢将这事说得清清楚楚,观母亲今日的暧昧神情,也分明有促成之意。
我确定阿欢是故意的,母亲一向认为无生忍与我有些什么,亦默许了这等关系,忽见这人形容衰颓,一定心生不喜,若再见我与崔秀交好,以母亲之挑剔护短,多半是乐见其成,所以她才特地嘱咐我要引无生忍入宫作画,确保母亲能仔仔细细、亲眼打量无生忍而今的模样。
阿欢大约没料到母亲竟能热心至此,若是知道,只怕还更欢喜,因为这样我便更无选择。
我常常向阿欢说“底线”,然而其实我的底线也已早已一步步更改,我杀过人,虽非经过我手;常常向天官递书札,干涉科举、诠选、考功;我所任用的人也非道德完人——贪墨是惯例,柳厚德、冯永昌、冯世良…乃至王仙仙都多少有些钱帛上的污点;我自己收着下面人的常例,只是不额外索要罢了;为了推行奉天局,柳厚德颇下手做过几件狠事,除去过几个障碍,我心知肚明,却只能睁眼闭眼;裴兰生的儿子在教坊斗殴伤人,是我派人将他保出来,安置在庄园上;这还只是我知道的。若单从这些事上看,更多一件欺骗世人,或是玩弄男宠,也无关紧要,哪怕是欺骗阿欢、始乱终弃,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她不会因此报复,与我成仇。
阿欢实在是太了解我,知道我最终会选哪一条路,所有的理想与正义,终究抵挡不过现实的磋磨,所以她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时时、处处地告诉我我自己是何等样软弱、虚伪又出尔反尔的人,好迫我早些承认,我所走的路,与她所走的路,并无分别。
阿欢成功了。我至今已时常怀疑,自己所曾信奉的那些东西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所谓的平等,所谓的仁爱,所谓的富强,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说到底便是在前世,世界上也并没有真正的平等,仇恨潜藏在和平的表象之下,阶级沟壑与种族分别无处不在,而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奋斗牺牲,又到底值不值得。我出生便已是公主,又幸而有了这样一位母亲,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达不到我的地位,我所要的一切,权势、财富、地位,甚至是男人,都举手可得。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时代的礼法已拘束不了我,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针对的都只是弱者,而我已位列强者之端。反倒是我所一味追求的那些东西,可能令我一朝跌落尘埃,成为人人践踏的弱者。
可若叫我就此放弃,我却又不甘心。我至今记得在洛阳市中所见的那些被贩卖的奴婢、丁口,记得偷偷在城楼上看见的胡酋入朝、万姓来归,独孤绍打仗回来,单穿半臂、□□手臂率兵士策马经过田野,神采飞扬,堪舆图画成时母亲曾笑指着它对我道“此吾家之天下”。这时代还没有裹小脚的习俗,但以后很可能就会有,以后妇女们还不能自由婚姻、要守那些可笑的“贞节”,民人会困苦不堪生存,外族、外国践踏中原…倘若不能坚守理想,总也要守住自己的良心。
我苦笑着叫人备车,出内廷向宫省去——除了丽春台之外,我在省中也有一处内宅,从前我几乎不曾在那住过,日后却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第405章 心魔(三十)
婉儿出去又进来, 发现这一会时候,皇帝又在榻上倚着睡了过去, 悄悄靠近, 轻轻将手在皇帝手背上来回抚了几下, 这人方自梦中惊醒,睁眼问她:“什么时候了?”缓缓自榻上坐起, 伸脚踢进长乐公主新进的拖鞋,眼看着鞋挂在脚上晃荡:“你若累了,先自己睡一会,我仿佛不是很困。”
婉儿不自觉地笑起来,弯腰替她把鞋穿好,见那鞋头上以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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