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和妈妈要自杀?
他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事实上,有什么好问的,答案显然易见。
因为熬不下去了!
进了那些地方劳动改造,身体上的折磨还是其次的,人格上的侮辱才是断人生念的。
知识分子本来就比旁人要重视人格尊严,不能忍受人格侮辱自然就熬不下去了。
柳世青虽然病得厉害,但他看到柳彦之来还挺高兴的,问东问西的问他在柳叶斋过得还好吗。
柳彦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爸爸,没回答。
柳世青也不恼,他转而问站在病房前的叶元杰,问柳彦之在那里乖不乖,春大娘夫妇身体好不好,乡亲们都怎么样了。
叶元杰一一回答了,还说了不少柳彦之的趣事给他听。
说得柳世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仿佛身上没有病痛似的。
柳彦之看到父亲这么开心精神的样子,就跟回光返照似的,这个想法出来后,反倒让他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心里恐得慌。
柳彦之突然抓住父亲的手,心中悲恸,“爸爸……”
柳世青反手握住儿子的手,安慰他,“不要伤心。记得把我跟你妈的骨灰埋在一起。”
柳彦之听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后来柳彦之准备给父亲打点米粥过来,走到病房门口后回过头来看他。
那个背影,柳彦之一辈子也忘不了。
父亲一个人蜷在病床上背朝着门口,就感觉曾经顶天立地的父亲一下子老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无坚不摧一样的存在啊,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屹立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倒下的道理。
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所以他一看到父亲这副虚弱样子。
柳彦之瞬间就流泪了。
柳彦之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只觉得到处都空荡荡的。
这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柳叶斋闹批dou大会,又搞了好几次拉练,父母进了干校,然后妈妈死了,再然后他亲眼看着爸爸死亡……
家里全被抄光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他记得客厅上明明摆着个木桌的,上面放着茶壶和三个军绿色的搪瓷杯子。
爸爸妈妈总喜欢坐在上面边吃早饭,边聊时事。
可是那么活生生的存在,怎么现在都没了呢?
怎么突然就都不见了呢?
柳彦之蹲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把头埋在大腿上,痛哭不已。
叶元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伸手抱住他,“彦之,你还有我呢,我不会抛下你的。”
☆、1
1989年5月16日 下午4点半
柳彦之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离开校园,准备回去他租住的出租屋里。
在路过天安men广场的时候,他见到许多大学生聚集在那里请愿,或是在向路人派发传单,其中有几个还是他认识的。
他没想到,这场由hu 耀邦同志逝世而引发的学`潮,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没有冷却,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下午的公共课,都已经没有多少个学生在那里上课了。
越来越多的人骑着自行车往这里聚集,柳彦之牢牢握住车把,兜兜转转的,避免撞到人群。
可人实在太多了,柳彦之不得不下了自行车。
没想到,骑着车的时候没撞到人,推着车走反而撞到了。
柳彦之感觉到前方似乎有物体阻碍住了自行车的前行,他抬头一看,愣住了。
居然是师哥。
这位师哥叫叶元杰,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去年柳彦之大学报到的时候,就是他帮柳彦之搬行李进宿舍的,两人也算称得上是朋友。
柳彦之看到师哥头上绑了白色的布条,上面写着“民主”两个字。
“柳彦之?”
“嗯,师哥。”柳彦之回道。
叶元杰看了一眼柳彦之扶着的自行车,眼里似乎有了笑意,他问道:“下午没课了吗?”
“只有一节课,已经上完了。”柳彦之说,顿了顿:“那师哥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叶元杰突然微笑起来,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搬出去住了,不会是和宿舍里的同学合不来吧?”
不是合不来,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柳彦之心想着,并没有回答他。
叶元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指着西南方向,说道:“你往那边骑车回去吧,那里就没有那么多的人。”
“好,师哥,那我先走了,再见。”柳彦之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又瞧了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向前。
“一路小心……”叶元杰盯着柳彦之离去的身影,喃喃说道。
柳彦之在离学校不远的大杂院里租了一间小房,房间不大,大概就15平米左右。
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胸口高的,有两扇小门可以拉开的柜子就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
房间外面加建了一个小厕所,房间里面也打了个门可以不必从外面就能进厕所里面。
幸好这个大杂院没有多少租客,那个厕所目前为止,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用。
柳彦之骑车回到大杂院里,他下了车才发现,自行车的后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一张传单。
他把自行车停在房子外面,用车链锁好,拿出传单看了看,上面写着:“不惜一切,争取民主” 8个大字。
他把传单夹在书本里,进了屋。
进屋后,柳彦之打开了收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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