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夕……”宁紫玉唤了唤,将他鬓边乱掉的发丝拂开,很轻柔的,然后便不再说什么话。
似乎只要他们二人相对,总是无言,并且无声的。
“让我帮你看看,你这里的……是什么……”
宁紫玉的手,抚上刘杳的大腿一侧,在他腿根的地方徘徊了徘徊,似乎在告诉他,也在说服自己。
这样的东西,很明显,若不是当初受伤极重,绝不会强行用在人的身上。而这也就让宁紫玉更加在意,他想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刘杳的身体……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邵夕……”
宁紫玉的声音暗了暗也柔了柔,手伸上他的腰间一勾,挑开裤带,想查看他的伤势如何。
“栖殿阁”织珠为帘,纱幔四垂,风至,声起,音如珩。
窗棂上,映照着斜月洒过来的光辉,帘幙上,也凝结着一层清晨漫上来的晓霜。天上,庭外,熏炉,幕帘后的一切,也都为眼前晃动的流苏所掩,令人看不清晰。
此刻,骚乱散去,刘杳也于天上一弯时隐时现的月光中,睡得宁静而安详。
宁紫玉震惊地看着叶邵夕身上的伤痕与腿间的物什,已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徜徉明亮的月光之下,刘杳正衣不蔽体,躺在身下的锦褥之上。他的身上,伤痕交错,纵横难掩,看来不知多么狰狞可怖。
然而宁紫玉不知道的是,这些与其说是伤痕,倒不如说是刘杳这几年以来,为了努力爬起来所付出的所有辛酸见证,在这些年中,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全都有迹可循。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曾多少次跌倒,多少次摔伤,多少次由石阶上滚落。
为了重新学武,他又有多少次被长剑划伤,多少次在风雪中打坐,多少次在暴雨中扎稳马步。
这些,宁紫玉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那人的满身伤痕之时,眼底渐红,疼痛也已翻倍。
除此之外,刘杳的左腿腿根处,还被一个一寸多宽的环状铁箍固定,好似是为他正骨所用。铁箍之下,这里的肌肤都有些隐隐被缝合过的痕迹,虽然已落了疤,针线缝合处又很细微,却依然逃不过宁紫玉的眼睛。
宁紫玉明白,若不是当初伤得厉害,这正骨之用的物什怎么会箍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看着,竟不忍再看,不知一个寻常之人,怎能忍受身上几乎要被四分五裂的痛苦,又不知他当初是靠着什么样的信念才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天上月光华美,窗间烛光闪耀,宁紫玉望了一会儿,忽听有一人近步进来,在他身旁插话道:“如何?不知皇帝陛下您看够了没有?”
出现的人是墨水心,煜羡使臣,与刘杳关系颇好。
宁紫玉没有回话,却听墨水心在之后又道:“怎么?皇帝陛下很震惊?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变成这样的么?”
墨水心的眸子冷冷的,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对着宁紫玉说话也无比锋利:“也是,对于一个全身上下,断裂过不止十几处的人来说,他今天还能够正常行走,正常习武,可以说可真是个奇迹,是不是?”
宁紫玉不由震惊:“断裂十几处……”
“是的。他那日从悬崖下跌落,伤及五脏六腑,腿骨、腕骨、脊柱、肋骨,均已断裂,却只有一处保护得完好,皇上知道是哪里吗?”
“是……哪里……”宁紫玉颤抖着。
“是他腹中的胎儿。”墨水心静静地,望着窗间跳跃的烛火,神情有些悲伤,“他全身骨骼尽裂,却将所有内力运行至盆骨,以保护好腹中胎儿,不让他伤及一分。他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自己腹中的胎儿,他没办法放弃。”
“可谁想,那孩子生下来了,却已是死胎。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墨水心的声音静静的,犹如沉淀着生命的重量,随着那窗间烛火轻摇。
宁紫玉听罢心下一抽,回想当年那人去时那么决绝的表情,又想起当年自己给他灌药之时那么坚决的态度,身上内心都不禁痉挛。
他连说话呼吸都颤抖,脸色无比苍白:“是朕当初的那碗药……”
“不错,所有的一切,都要感谢皇帝陛下当时御赐的那碗药。”墨水心讽刺的,“这样正好,那个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他肚子里的东西,也就完了。”
“而他唯一可以念想的,只有小腹上那道因为生产所留下的疤……这怕是……他的孩子所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吧……”
墨水心的声音,说到最后也越发地轻,也许真的只是这个夜晚的月色太过朦胧,朦胧得让人觉得就连他淡淡的声音都听得心碎。
墨水心这样一想,便不禁为刘杳不值。他不由想到,刘杳啊刘杳,你怎么值得?值得就为这样的一个人而断送今世,埋葬今生?
他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孩子,则埋了。不过在埋之前,却被一个脑袋有病的傻子,一直就这样保存了五年,怎样?惊不惊讶?”
墨水心说得字字紧逼,句句控诉,片刻都不给宁紫玉喘息的机会。
“皇帝陛下怎么就不想想,陪着自己胎儿的尸身度过五年,会是什么样的味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皇帝陛下每每在思念君赢冽之时,为何就不能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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