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送来食案,裴英娘拈起银筷,夹起一枚醍醐饼,空着的左手拍拍旁边的坐席,“阿兄,过来坐着等罢。”
李旦瞟她一眼,眼神有些无奈,摇摇头,走到食案前,掀起袍角,盘腿坐下。
裴英娘挽起宽大的衣袖,亲自为李旦斟茶,碧绿色茶汤缓缓注入葵口茶盏,水声流淌,浓香四溢。
李旦看着她斟茶的手,十指纤纤,白若霜雪,指尖搽了淡赭色凤仙花汁,皓腕上一串金镶玉镯子,茶水映照着摇曳的烛火,流光闪烁,却无法掩盖这双手散发出来的玉润光辉。
她小的时候手指头圆润饱满,像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捏在掌心里软软的。被她的手指头紧紧攥着时,能感受到那份天真无邪的信任和依赖,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动容。
裴英娘放下银壶茶盏,“阿兄,吃茶。”
李旦回过神,接过茶盅,杯口缭绕着蒸腾的水汽,浅啜一口,茶水并不烫,刚好适宜入口的温度。
像泡茶的人,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点好,总之每一点他都很喜欢,一开始不觉得什么,等习惯以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他漫不经心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喝完一盏茶。
兄妹俩优哉游哉喝茶吃点心,重重锦帐之后的侧殿就没那么平静了。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吵得不可开交,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也积极上书,决定掺一脚,最后连完全不相干的刑部尚书也不消停,撸起袖子,强行混入战局,把怀里的笏板拍得哐哐响。
工部尚书焦头烂额,还没和其他几部尚书分出胜负,底下分领的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司内部不甘寂寞,自己窝里反了。
工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如果不是在御前,他早就蹦起来打人了!
因为是宴会后的常朝,在场的大多数是四品以上官员,规矩不像大朝那么严格,众人各执一词,吵来吵去,殿内口沫横飞,好不热闹。
往常中书省发出诏令,门下省审核反驳,双方争执不休,吵得脸红脖子粗,有时候还会打起来。政事堂是议定敕旨的地方,也是中书省和门下省打口嘴仗的地方。
今天尚书省自己吵起来了,门下省和中书省的官员冷眼旁观,头一次觉得,在圣人面前大吵大闹,实在有辱斯文!
李治放任大臣们争吵,等他们一个个吵得口干舌燥,有气无力时,才慢悠悠道:“羁縻州的棉花庄子是永安公主的庄田,朕乃天子,不会仗着长辈身份朝自己的女儿伸手。”
一锤定音。
六部官员面面相觑,傻眼了。
裴宰相抿嘴一笑,抢着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永安公主心系黎民,实乃宗室表率,理当嘉奖。”
袁宰相暗暗瞪裴宰相一眼,拱手道:“臣附议。”
圣人摆明了要抬举永安公主,只有六部官员被棉花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迷花了眼睛,想把这座金矿搂入自家怀抱,委实可笑。
裴宰相和袁宰相难得意见一致,余下的大小官员莫不悚然。
众人想起圣人当年悍然废掉王皇后时的雷厉风行,沉思半刻,俯首道:“臣等附议。”
李治浅浅一笑,示意在一旁侍立的宦者,“宣永安公主和相王进殿。”
宫婢掀开珠帘,侧殿的空气暖而闷,飘飞的细尘里隐隐有四叶饼子香的清冽香味。
裴英娘深吸一口气。
李旦侧头看她一眼,“别怕,常朝时阿父向来随意,只当是参加宫宴好了。”
他伸出手,犹豫着想牵裴英娘,想到她如今年岁大了,胳膊抬起,揉揉她的头,“害怕的话,躲到我身后。”
裴英娘摇摇头,又点点头,怕当然是怕的,不过已经迈出好几步了,哪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两人并肩走进内殿,果然如李旦所说,宴席后的常朝气氛散漫,裹幞头、穿圆领袍衫的朝臣们三三两两跪坐在簟席之上,看到二人进殿,纷纷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兄妹俩。
不知道是不是裴英娘的错觉,她怎么觉得大臣们好像脸色不大好看?
朝臣们在看她,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心里慢慢有了底,走到李治的坐席前,屈身行礼。
“小十七过来坐。”李治眼眉带笑,招手唤她。
裴英娘笑了笑,不作推辞,大咧咧挨着李治坐下,眼波流转,扫视一圈内殿,“阿父唤我来做什么?”
众人心神一凛,刚刚永安公主目光逡巡,只是淡淡一道眼风,举手投足间的那份镇定从容,绝对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
果然便宜不是好占的。
李治斜倚凭几,意态闲适,“棉花能织出布匹,供天下人抵御严寒,往年西域也有此物,但只能在西域栽种。你和旦儿进献的棉株能在中原种植,于国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内殿霎时静了一静,烛火燃烧的声音里掺杂着朝臣们紧张的呼吸声。
裴英娘下意识想回四个字:金银财宝。
不过这话可以对李旦说,可以对李治说,也可以对武皇后和李令月说,当着外人的面,就说不出口了。
她站起身,后退两步,郑重稽首,“阿父,英娘不敢巨此奇功,英娘自民间而来,曾亲眼看到黎庶百姓饥寒交迫,颠沛流离。阿父和母亲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天下才能得享太平。母亲常常教诲英娘,不能贪图享乐,要时刻关心民间疾苦,英娘不才,不能为阿父和母亲解忧,愿意献出万亩良田,略尽绵薄之力。”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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