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善匆匆走进内室,“相王妃来了。”
婢女掀起帘子,裴英娘走到灯烛下,脸色略显苍白,眸子依然乌黑发亮,即使这种时候,她依然精神气十足,平静的面孔之下,是蓬勃的生机,“阿姊,我陪你一道去玉仙殿。”
玉仙殿是太子暂住的寝宫。
李令月回过神,半晌过后,咬了咬唇,“不了,我不去。”
她去了只是添乱,当着薛绍、英娘和阿父,她可以随意耍性子,在别人面前,就不一样了。
何况还有阿娘,她越长大,越惧怕阿娘。
“英娘,阿父一定很伤心,你过去劝劝阿父。”李令月握紧裴英娘的手,“不用担心我,三郎陪着我呢。”
裴英娘答应一声,匆匆离开梳妆楼。
她最担心的是李治,接着是李令月,她正在孕中,受不得刺激,今晚玉仙殿暗流涌动,李令月不过去最好。
南风吹得灯火不停摇曳,长廊幽暗,哭声四起。
裴英娘缓缓踏进玉仙殿外的长廊。
她昨天才见过太子,李旦和她一起在池边垂钓,宫人抬着轿辇经过,纱帘被微风掀开,露出太子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手搁在扶栏上,十指细瘦,身上的肉都瘦尽了。
不必武皇后亲自出手,太子先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
他太倔强,认准一个道理,就要所有人都按着他的期望去行事。他希望君王贤良,臣子忠顺,后妃贤德,朝廷上下,都是翩翩君子,没有谄媚小人。
那不可能,治国不是做学问。
杨知恩急急忙忙找到她,告诉她太子病危这个消息时,裴英娘与其说惊愕,倒不如说失望。
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回廊转角处传来窸窣衣裙摩擦声响,裴英娘的脚步陡然一停。
有人拉拉扯扯,低声说话,“太子怎么会忽然病重?”
“明明来九成宫的路上好好的,在长安时殿下还出席过宫宴,刚到九成宫不久,就病得不省人事,着实古怪。”
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声音清脆而甜净,“听说天后赐给殿下一碗白龙羹汤……”
众人沉默下来。
裴英娘冷笑,后退几步。
紧跟在她身后的杨知恩也立刻调转方向,其他护卫分散开来,亦步亦趋跟着两人。
“郎君往哪个方向走的?”她绕过回廊,问杨知恩,“英王也被带走了?”
杨知恩低声说,“六王的人请走郎君后,马上赶去英王的寝殿,英王是被人抬出来的。”
李贤雷厉风行,不容许李显和李旦反抗,直接派亲兵将两人“请”走。
李显以为李贤想要造反,吓得直哆嗦,呜呜咽咽,没法走路,只能让人抬着走。
“那些大臣……”杨知恩回头张望,犹豫着道,“娘子看要不要记下他们各自的官职姓名?”
裴英娘摇摇头,“不必,他们也是六王的人。”
太子还没咽气,李贤已经开始抹黑武皇后,他肯定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
“娘子真要去玉仙殿吗?”杨知恩神色踌躇,“郎君吩咐仆保护娘子,娘子不如暂且待在梳妆楼陪伴太平公主?”
前面闹哄哄的,不是娇弱妇人们应该待的地方。要不是裴英娘坚持来探望太平公主,他在池边找到她后,准备直接带她找一处僻静地方躲避一晚上,等明日事情了结,再作打算。
保护好娘子,他才有脸去郎君跟前回话。
“去。”裴英娘凝望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主殿,笃定地说,“六王不敢有害人之意。”
太子逝世的话,李贤就是名正言顺的嗣子,李显和李旦无法动摇他的地位,连武皇后也不能。
这种时候,李贤完全不必多费心思,只等太子合眼就够了。他请走李显和李旦,是为了确保今晚不会出现任何异变。
情有可原,可惜太急切了,落了下乘。
宫婢、内侍们行色匆匆,忙成一团,到处是纷杂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内殿人影幢幢,朝中几位大臣俱都到了。
奉御、司医跪在外间熬煮汤药,太子已经什么都喝不下了,司医仍旧一丝不苟地看守着药炉,仿佛炭火不熄,太子就能撑下去。
压抑的哭泣声让人心头发颤。
武皇后眼圈微红,正和大臣们商议事情,看到裴英娘进殿,招手把她唤到跟前,“进去劝劝陛下。”
她的伤感似乎并不作假。
裴英娘飞快扫一眼跪坐席上的大臣们,除了武承嗣,其他都是东宫的人。
她不敢多想,跟着内侍走进东间。
床褥帘帐高卷,灯火摇晃,榻前人影攒动,太子躺在锦被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床榻下黑压压跪倒一大片,东宫侍从、太子妃裴氏和年轻姬妾们惊惶无助,失声恸哭。
李治坐在床沿,双手颤抖,面色悲痛,两三个近侍搀扶着他坐稳。
李贤跪坐一旁,涕泪齐下,苦劝李治去偏殿歇息。
裴英娘刚踏进东间,一道目光迅疾扫向她。
她迎着目光走过去,握住那人的手,触手冰凉,“阿兄。”
李旦眉头紧皱,回握她的手。
她来了也好,就这么待在他身边,他才能放心。
第148章
墙角的莲花滴漏缓缓张开叶片, 铜制莲花一朵朵盛放, 已是四更天了。
李弘眼神空茫,听到妻子的哭声,想出声安慰她, 嘴巴张开, 只喘出一连串微弱的气音。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他望向床边面容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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