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爆你瞪着他:“说实话。”
浦亦扬顿了顿,说道:“delta有系统限制,痛觉不会百分之百模拟映射到玩家大脑。”
他没说出来的是,即便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痛感,能量束在身上开洞的痛苦,都不容小觑。
一枪爆你显然也对这个数字不大买账。
“是我开的枪。”他像是喉咙里忽然给塞了把干草灰,“我……”
耳机里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
那是一枪爆你发出来的,那家伙好像……在干呕。
浦亦扬有些震惊,问道:“你没事吧?”
那边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枪爆你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是系统默认的茫然神情,浦亦扬透过那个泰尔人,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个,躲在屏幕后面,正因为开枪伤害了别人而忍不住呕吐的人。
他多少能理解。
人们之所以爱在游戏里打打杀杀,也就是冲着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什么都是假的,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本性,而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这后果中,自然也包括伤害别人带来的负罪感。
得知自己的对手能感觉到痛苦,站在一枪爆你的角度,他伤害的就不再是一个虚拟角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吧?
只要不是天生变态,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没想到这个看似凶狠的泰尔人玩家,在这方面心思竟如此细腻敏感。
他正想着该如何措辞安慰,就听见那人低低开了口。
“我曾经亲眼见过,见过那样的人。”他的声音有点飘,“因为太疼了……所以抖个不停。”
浦亦扬又是一怔。
他本以为一枪爆你说的是,以前也撞见过像戈芒人这样的玩家。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玩delta才多久,哪里见过什么别的玩家?
难道说,这话里提到的,不是游戏里发生的事?
屏幕后面的那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内心震动不已。本该害怕的,他却没法后退,反而朝那人走了过去,小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伤害戈芒人,不是你的错。
过去的事,也应当不是你的错。
他在心底对自己如是重复着。
“不,我不胆小,我一点都不弱……你住口,你住口!”泰尔人像是没听见这话,或者完全理解错了浦亦扬的意思,看样子情绪濒临失控,他又掏出了枪,朝虚空开了好几枪,直到子弹完全打光,他将手里的枪重重掼到了地上。
浦亦扬静静望着他。
泰尔人低着头,又不动了。
几秒后,那人哑着嗓子说:“进去,开你的船。”
这句话不像平时那么颐指气使,反而有那么点像一句恳求。
浦亦扬闻言,切了视角,不再看一枪爆你,让路过的率先走近船舱。
背后静悄悄的,他默默地接管了飞船,打开引擎,做好了发动准备。
这时再回过头去,泰尔人竟已不在身后。
路过的独自一人把船开到了目的地,安置妥当,浦亦扬想了想,在下线前,给一枪爆你留了个言,说清楚自己去了哪儿。
他也不确定泰尔人有没有跟着上船。
关上电脑后,他躺在沙发上,慢慢阖了眼。
戈芒人痛苦扭曲的脸没有再次出现,但是他做了另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乌漆墨黑的地下网吧里,身边到处都是碎掉的东西,碎掉的显示器,碎掉的酒瓶,碎掉的脑袋瓜。
有人拧着他的胳膊,把他的脸狠狠往键盘上砸。
一下,两下。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可仿佛能感觉到脸颊上的黏腻,他弄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趴在桌子上的另一个死不瞑目的兄弟的血。
“人都到了这里,就别想着自己还是人了!”扯着他头发的人大声说,“凡是待在这儿的,谁不是咱坎爷手底下的一条狗?”
他的嘴唇紧紧闭着,嘴里的肉给自己的牙撞得稀烂,不断有血水从嘴角溢出来。
“装什么骨头硬?”那人啐了口,“拎出去!”
他跟个破麻袋一样,给他们丢掉了外面的巷子里。
有雨哗啦啦地浇下来,他的脸像是被血黏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感到自己一点点沉了下去,沉进了这方浑浊的地里,慢慢发霉,腐烂,变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泥。
有人还在打他,他们还要抢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从心底里迸出了最后的一股力,他可以不要这摊烂肉,但他不准别人碰那样东西,就算要断一只手,断一条腿,甚至粉身碎骨,他都要留下它……
雨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那抹鲜亮的金色就在眼前,他睁着肿胀的眼,伸出手,拼命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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