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河抢先出马,李枳挑剔地听着自己写的每一个音节,那感觉就好比看见别人在拿奇奇怪怪的衣服打扮自家小孩,稍微出几个错都格外扎眼。可他也懒得跟姜河闲扯,听完了,他就鼓掌:“快下来,该我了。”
姜河嗤笑,带着汗,以及某种刚演奏完的兴奋劲儿:“挺狂啊,小娘炮!”
“我靠,姜河你有毛病吧,合着刚才说的公平竞争就逗咳嗽放屁是吧,”李枳开骂了,又转脸对黄煜斐大叫,“哥你看,这傻叉就老挤兑我!”
黄煜斐微笑不语,他实在没法跟一个十六七岁小孩急眼,更何况还是在做梦。却见姜河仿佛很享受把李枳弄得脸红脖子粗的乐趣,又道:“有种你就快上啊,比我快我就喊娘炮爸爸。”
他颇为自豪地斜眼看着自己的谱夹。
李枳瞥了他一下,拎着琴走到排练室正中央,一边心说我去你妈的,老子玩这种水准的破玩意的时候你还跟学校泡妞呢吧你个头脑简单的东西,一边拨起了弦。
“你他娘的……还真不看谱,”姜河仍旧盯着自己的谱夹,直愣愣地,他意识到方才自己扔到李枳这边过后,那人根本就没拿起来看过,“弹错了你反过来喊我爹啊!”
李枳根本不带搭理他的,上来就进了旋律,甚至比他弹得还要暴躁。越往后,他就越像是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可你仔细听还真听不出任何错,他又疯狂,又冷静,他对这旋律并不倾入任何感情,只凭强大的音墙把他往天上吹。
姜河的谱子写得也挺狠,虽然单一,但到了最高`潮的地方,黄煜斐甚至看不清李枳的手,只看见他眼中仿佛有刀子,听见他大声地问:“够快了吗,我问你,够快了吗!”
还没等李枳结束,姜河就灰溜溜背琴往门口去:“爸爸!”关门前他这样喊。
李枳眯眼笑了,是那种十几岁男孩子独有的,全不遮掩的得意,他还是把这一曲弹完整,罢了放下还在余震的吉他,兴冲冲跑到黄煜斐身前:“终于走了!”
黄煜斐站起来,看着他,眼神柔软:“所以现在你要给我一个人弹琴了。”
李枳脸上那种乱跳的孩子气一下子消散,换成种面红耳赤的羞赧,他咽了咽口水,才问:“热死了,你以后也老是这样看我吗?”
黄煜斐似乎很无辜:“怎样看?”
“就是……老感觉你要吃了我!”李枳背过身往吉他那边走去,手却执着地拉着黄煜斐的袖口,拽着他一块往那边走,“算我想多了吧,跟你说,我不光要给你弹琴,”他用那种变声期刚过的清透声音,小声地说,“我还要,给你唱歌。”
之后,李枳坐在地上,黄煜斐也坐在地上,直到天色暗下去,在这间只在屋顶附近有着几扇窄小窗户,透进些许红艳夕色的隔音极好的闷热房间里,他们一起听了很多首曲子,也一起唱了很多支歌。有老掉牙的ktv金曲,有七十年代的英式摇滚,也有李枳自己写的片段,填词尚未完整,于是只能哼唱。
当然,有时黄煜斐会停下来,看着李枳一开一合的红嘴唇发呆。无论是什么年龄,李枳沉在音乐里的样子,那种在眼神中流动的水,都是一样迷人,而且,他发觉,玩摇滚的唱起情歌来,感觉正像是那句“柔情附丽于侠骨”。
黄煜斐浸泡在一种轻薄又柔和的氛围中,又想到,这时那么多最坏最坏的事情应该还没有发生,生活也尚未展示它磨平棱角的功底,或许李枳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多些嚣张跋扈,少些小心谨慎,鼻翼两侧有些稀稀落落的雀斑,听一些音乐,看一些书,有些无厘头地过着他轻飘飘的平静日子,长成一个骄纵,自我,脆弱,清高,自负,偶尔又自卑的年轻人,在岁月的锤炼中,渐渐成熟起来,去过好他的一生。
这种想法简直和梦一样美,也一样虚幻——这使黄煜斐愈发清醒起来,他好像的确无力改变什么,无法在这样要紧的年月保护李枳,因为当时自己也是个胡乱生活的混蛋,却同时又觉得,得以在之后的日子遇见李枳,得以称其为命中注定,又得以在此时,此刻,此地,窥见李枳青春的一隅,也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往音乐学校回的路上,天已经黑透。李枳还是雀跃的,跟黄煜斐一块在公交车上拉着吊环晃晃悠悠,把柠檬茶的纸盒吸得很响,还时不时踮起脚,凑在黄煜斐耳边悄悄说话。待会儿的合演,将是他第一次有家长出席,不再是没人管的异类,老师眼中的问题人物,李枳由衷地开心,他叫黄煜斐哥哥,连着叫,一声接着一声的,就算那人看起来都有点难为情了,他也不停,反而嘻嘻哈哈地更大声了。
下车后,两人并排走在学校外的林荫道上,要绕到周末开的小北门才能往里进。夜里的树荫看起来十分舒爽幽静,惊蛰已经过了,仔细听听,还有细微的虫鸣。李枳开始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自己学吉他的过程,比如怎么被自己气得想砸琴,又怎么整夜不睡戴着耳机扒和弦,讲到好玩的地方,就乐得傻兮兮的。
“那个万老师,就我师父,可难对付了,特别严也特别老派。最开始练完各种基本功,开始真金白银学曲子的时候,万老师拿纸笔给我写:hod、suede,我学英语学得正发烦啊,成天写作文够我受得了,就问他,老师,能不能推荐点中国的?”
“我师父看我一眼,说,不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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