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大怒,让人将我医馆中的人一气捉了去,一个个都给绞死了。”
“我在千阳城收养了十七个孩子,都无父无母,却是立志跟我学习医术的好孩子。另外听说还有满室的病人,具体是十余人还是二十余人,我却也打听不清楚了。”
他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而伴随着这轻柔的笑意的,是陡然重新沸腾的血煞与阴风。
它们盘旋着、徘徊着,上可遮蔽星光,下可侵占人们的视野。孩子们吓得叫起来,可这叫声偏偏让青年的笑容更加深了。
“小骗子,你数一数。现在这里的‘无辜之人’,有没有十七个?比不比得上那十七个再加上那十几二十个?”
他注视着她,眼神里的居高临下再也不能掩饰。当他浑身是冤、满身是恨,为了复仇而爬出那具棺木之时,他就已经坐上了高高的审判之位,凌驾众人之上,而其他人只能任他决定是放过,还是不放过。
说话间,血煞已经彻底撕碎光幕!
那些修士、术士,一一被吸食干净了血肉。
而最中间的老者、青年……这些人却被留在了最后。似乎他就是要让他们生生地看着这人间惨事、地狱之景,才能让他们最近地感受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
裴沐直直地站着。
她盯着那一边的惨状,盯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要杀公输庇,甚至要杀他的孙子,我都能明白。一路上杀的那些修士,也是因为天生立场不同。”
“可你杀公子留,杀他那些无辜的小孩子……是为了什么?我瞧着,那里头只有两个是公输庇的亲人,其他都是公子留的亲眷。”
她回过目光,轻声问:“我明白你背着血海深仇……可问题是,他们和你的仇恨,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呵……所谓血脉,就是最大的关系。”姜月章嗤笑一声,“你们中原不是也有这样的说法?父债子还,夫债妇换。既然什么君王的位子、贵族的位子,都是依靠血脉传递,那我找他们的血脉讨债,又有何不可?”
他冷冷而不容置疑地说。
“血脉……”
裴沐垂下头,闭上眼,叹了声气:“也许……你说得对。”
血脉就是最大的关系。不错,正是如此。
哪有什么与己无关,生来带着这份血脉,在牙牙学语、懵懂无知的时候,受了这血脉的关照和恩情,那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都得全部担着。
这就是血脉。
“但是……”
一道剑气。
进而是无数道剑气。
雪亮的剑光,刺破了阴风、血煞;它与星光相互辉映,刹那照亮了天地!
剑光一分为二,一道刺向血煞,而另一道――竟是刺向了姜月章本人!
仓促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唯有那浑身戾气的青年除外。
可诡异的是,面对这赫赫剑光,面对这等同于宣战、等同于背叛的一剑,他的全部反应……却是只不过挑了挑眉毛。
纯阳剑气威不可当,尽管这时是阴盛而阳衰的深夜,剑气却也摧枯拉朽般地破开了姜月章的防御,并且――逼出了一团纠缠不休的血球!
血红的、半虚幻的细密丝线,在夜色中蔓向远方,与许多人无声相连。
那是姜月章用来控制申屠血脉的术法。
也是造成许多人昏迷不醒的关键。
剑气前推,隐隐有符文亮起。
紧接着,那血球倏然破碎。
无数血丝顷刻断裂开去,又散归虚无。
而裴沐本人,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另一头。
她面向姜月章,背对众人。
姜月章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骗子,你还是要将剑刃对准我?”
……他为什么不问血球的事情?他不问她为什么要救申屠家的血脉?他到底知道多少?
裴沐心中闪过一连串疑问。
但很快,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说不得姜月章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而且,这一路都是在演戏,在故意观察她的反应。
她又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这是什么时候咬出来的?忘了。
她捡起一把不知道谁的刀,往后一扔,砸出“当啷”脆响。身后紧张的人们,下意识一抖。
“公输先生,你可以现在就自刎谢罪。公输小公子,你如果要死,我也不拦你。”她说,“至于另一位,我虽然觉得你不该去死,毕竟你死了,这些孩子怎么办?但如果你非要死,那就死吧。”
“你……”公输庇颤声道,“这位小公子,你能保住其他人的命?”
“我不知道啊。”裴沐有点不耐烦,“这么讲吧,我跟他打一架,我如果死了,那肯定保不住其他人。我要是没死,就保一保,这样行不行?”
公输庇怔忪片刻,忽然摇头笑了:“是了,是了。老夫其实早该明白,尽力而为,不必强求。若早些明白,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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