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禀坤见大家有些不信,便将临高自澳洲人来了之后的种种举措大约说了一番,什么修路、剿匪、兴修水利、厘清税亩……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听得诸人入神。
半响,梁存厚才吐出一口气来:澳洲人竟似治世之能臣了。”
黄禀坤默然,他不经意间说了许多髡贼的好话,连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如此还怎么联络忠义之士?然而他不愿意说瞎话来胡乱贬抑髡贼的作为。
“澳洲人果然有新气象!”有人击节赞道。
“黄兄大约也在为澳洲人效力吧。不然如何知晓的如此清楚。”
“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黄兄满腹经纶,正可以教导澳洲人明了其中道理。”
“听说澳洲人那里士人极少,“自古马上得天下而不能马上治天下。黄兄受重用那也是自然的……”
虽然说出来“黄兄”,内心里却都是“自个”。
这些士子的大多是家里产业不大,入仕无门路,文章做得一般,中举登科前途渺茫。他们虽然偏处南方,但是消息渠道却比一般百姓灵通的多。眼见着朝廷在陕西山东镇乱不力,内地遍地流寇,关外有东虏叩边……内忧外患。博取功名的心思也淡薄了许多。盘踞琼州的澳洲人的势力方张,要财力有财力,要武力有武力,给他们这群看不到前途的人一个隐隐约约的诱惑。
家里有些薄产的,只是希望能够像高老爷那样搭上澳洲人的线,贩卖澳洲货物,家致富;素有野心一穷二白的,暗地里指望着早日从龙,给自己挣下泼天的富贵。
只是他们根本没有和澳洲人搭话的机会。虽说这广州城一出城门就是澳洲人的一处大商埠,可是里面忙活的都是本地百姓,而且梁公子也说了:这堂堂的大世界里根本就没几个真髡,都是他们的手下。
他们这些人中要说能和“疑似真髡”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位梁公子一人了。梁家和郭东主过从甚密。本地最大的善堂就是他们合办的。不过这几年梁家再没和郭东主有更深的交往,似乎是刻意的保持着距离。而且以梁公子的性格,要他去给大伙牵线搭桥也是颇为困难的。
眼下来了这么一位熟悉“髡情”的黄秀才,大伙自然拿他当个宝贝了了。一个个拼命的旁敲侧击。
黄禀髡暗暗苦笑。这哪是什么圣人门徒,一个个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大明还没亡呢,就惦记着要当从龙之臣了!
“虽说是治世之能臣,却都是酷吏的做派,”黄禀髡设法转入黑髡贼的正题。“法行严苛,小民动则得咎,即使缙绅士子,亦不得免……”说着便说起髡贼的种种“劣迹”来,诸如随地大小便就要抓去当苦力,吐个痰就抽鞭子……当然最为罪大恶极的是不优待读书人,不但摊丁入亩,连免粮这件事也一笔勾销了。
这么一说,倒把席间“临高是人间天堂”的氛围减弱了几分。别得不说,这“不肯优待士人”就让这群士子的热情给冷了下来。
“所谓治大国犹如烹小鲜。髡贼这般做法,怕是难以长久啊。秦之殷鉴不远啊!”一位士子叹息道。
黄禀髡正要附和,林遵秀却皱眉道:“若是法度如此严苛,临高百姓岂不是民不聊生,又如何能说是安居乐业呢?”
“秦之覆亡,不是亡于法度严苛,而是滥用民力!”内中一个士子说道,“秦法严峻,自商鞅变法始,为何当时不亡国。最终反倒能一统六国呢?可见并非变乱之根源!”
这个士人看起来年龄很轻,衣着也很寒酸,在这群秀才中显得很是惹眼:“我看澳洲人之所以能有如此的成就,便是严刑峻法的好处。别得且不谈。就是赋税里的种种弊端,澳洲人若无严刑峻法,岂能革除?”
“这是吴佲,”史秀才小声说,“他吧,连个秀才都不是……”言辞中略有些鄙夷。“不过见识却是不差,就是好作惊人语。”
“话不能这么说……虽说赋税弊端丛生,然而粮户缙绅乃是朝廷的根本,像黄兄所言澳洲人那般的做法,恐怕让人寒心啊。”有人忧心忡忡。
接着几个人又争论了一番,看上去赞成髡贼“严刑峻法”的人甚多――他们多是城市工商业主家庭,在田赋上没什么切身利益,对社会治安倒是十分看重,因而对澳洲人的种种做法十分赞赏。
“就说前几年澳洲人在广州城下过兵,剿了多少匪人。四郊就此平静。这便是莫大的好处啊。”
黄禀坤暗暗皱眉,他偷眼一看林、梁梁二人对越来越“明奸”言论不以为意,便也就随便应了几声,除了心中默念“商贾凉薄”外,也就是说些临高的风物人情,什么大铁船小火车,甚至芳草地学校的样子,学生的奇装异服等等闭口不说自己为何来到广州,引得在座的他人啧啧称奇。
二献放过赏,林尊秀终于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哎,黄公子。现在国事方艰,流民四起。我有时候啊,反倒想卖了这酒楼,像澳洲人一样,开个大大的工厂,把这流民雇佣过来,上可报答天恩,下可泽被苍生。”黄禀坤假装认真的点点头,摆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心里明白这些士子已经被髡贼影响了,也不知道这县学里面,还有没有能识破髡贼险恶的明眼人。
大家正在沉吟处,外面厨子的声音又响了“三献,龙虎斗!”伴随着报菜名的声音,突然有个凄惨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老爷,行行好吧,孩子几天没吃食了,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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