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助和茫然。“我们在做什么?”
展昭胸中撞了撞。赵珏这句话如果作为试探,就是非常厉害的杀招。
他看着赵珏,尽管对方并没有看他。
“我们是军人。”展昭语气平淡。
展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赵珏睁开眼睛,像是不能确认眼前的展昭还是不是在满洲时那个热诚温润的展御猫。
“军人。”赵珏重复,“机器。”他站起身,“我有任务,需要帮手。你伤没事吧。”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而非命令。
“没事。”展昭帽檐压在眉锋上,赵珏看不清他y-in影下的表情。
“南京站今天傍晚发现了……从前的洛阳。”赵珏压低音量,与其是为了保密,不如说是在隐藏这个名字对他嗓音的影响。
展昭跟着站起来:“走吧。”
两辆黑色轿车开出瞻园后门,街上晚归的行人避到路旁,闲闲看着。
车开过,行人转到对面的咖啡馆,拿起公用电话,像是和对面的家人商量晚饭。
一层层看似无关的信息扩散开去,望华堂的无形羽翼在暗中保护车上的展昭,并随时待命。
轿车开进僻静的街巷,黑衣的特工从车上下来,封锁一座小院的前门后门。
赵珏摆手:“一个不留。”
和谈结束,时过境迁,杀几个日本特工已经算不得大事,南京要维护他的地下威严。
布控,翻墙,枪击,对s,he,屠戮。
院内正房里亮着盏小灯,摆着一张藤床,上面搭着被单,需要仔细端详才能隐约看出下面的人形。
弥漫院内外的火药气息里,赵珏迈进房门,抬手s,he倒角落里冒出的一道人影。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张藤床。
他站在床边,动作僵硬地伸出手去,手指穿过现实和回忆的交界线,从沧凉到繁华,一场落空的迷梦。
“别动!”他听见展昭在身后提醒。可他的手已经掀起被单,然后被下面的异常拉力惊得定在半空。
被单被固定在床沿上,这是一个靠改变平衡来起爆的炸弹。引线装置已在触发边缘,无论赵珏松手还是继续,再用哪怕一点点力就会粉身碎骨。
被单下面露出明凤华死去多时的眉眼,也只有眉眼还能看出是他。
他的嘴唇下颔全烧得焦黑,再向下看是空空的胸腔腹壁,露着一截纵贯而过的檀香钎。
从血迹来看,他是在还有一口气时被解剖的。
“他自己喝了硫酸。”赵珏呓语,“他毁掉了胃里的情报……”
掣着被单的手石像一般静止,展昭看出赵珏感觉不到他这只手的存在。
展昭向外喝命一声小心,然后一拳打倒赵珏,一臂拦腰,把他扑出房门。
爆炸的火团震碎门窗,黑烟散去,正房里摆床的地方什么都不剩。
赵珏挣开展昭,爬起来,目光空洞地看向狼藉的战场。
俘获的活口被枪指着,在院里站成整齐的一排。
赵珏突然转过身,夺过一支汤姆逊冲锋枪向俘虏扫s,he。打空弹匣,他血红着眼睛,在花坛边坐下。
花坛里是一地碎枝。
展昭示意赵珏手下到门外等候。天上的残月,投在院里青石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淡白。
“展昭。”赵珏把前额深埋在手掌里,“洛阳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孤军奋战,可是我眼睁睁地放弃了他……明天还要接着杀,把有筋骨有热血的人铲除掉,把在长春庆幸做错了的事做完——你告诉我,我们在做什么?”
展昭站在赵珏面前,目光自上而下笼罩着他。
他了解赵珏的绝望,他也曾经这样绝望。
赵珏在低语,向展昭,向自己:“我看不到明天,我只看到血,很多,都是红的,干了就变黑,十八层地狱那种黑,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整个人都变黑。为了还能有口活气,只好继续杀杀杀,杀谁都好,就是不能停下。我们为了什么?”
他坐在那里,这几句话泄尽浑身的戾气杀气,他萎顿空虚得像一座坟墓。
展昭在残月的淡光里看向地上的尸体:
“日本人无孔不入,而我们在内斗。太多人打着安内的旗号诛除异己。相互不信任造成无数孔洞罅隙,日本人像毒汁一样渗进来,烂出去。解决不了,只要一天还是这样就解决不了。溃于蚁x,ue,责任在我们自己。”
他转过身,肩背笔挺,脚步微跛,踏过满院血污,走出院门。毕竟带着伤,出门的时候脚步有片刻停滞,手扶着门略歇了歇。
他手上有血。
旁边立刻有人来搀扶,展昭摆了摆手,向车门走去。
几分钟后,赵珏出来,上车,开走。
夜风吹散血腥。
四周静寂,一个乞丐见门开着,好奇地伸头张望,被院里的景象吓得缩脖回身就跑,差点撞上门板。
在撞上去的一刹那,乞丐的眼睛亮了亮。看到门上的血指印时的眼神,说明他正是为此而来。
那几个指印,对于熟稔秘令的望华堂杀手来说是足够准确的信号:
凌晨一点,江东门陆军监狱,方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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