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跟兵器沾边儿的东西都容易犯忌讳,更不要说比起单纯的剑,机关这种东西的可塑性更高,不说防御机关,就说攻城机关,就是必不可少的,否则,那么多城门,难道都是自愿打开的不成?
这是最容易想到的适合于乱世征战场面的了,其次的日常家居生活之中用到的机关,其实细细想来也有不少,用于提水的桔槔,绞起汲水斗的辘轳,方便吊装重物的滑车等,都在使用中逐渐日常化,因缺乏杀伤力而不为人所在意。
但,真正让机关扬名的还是攻城机关和守城机关,矛盾互相依附,对立而存,也造成了机关术的长盛不绝。
“……一个个简单的组合,能够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王达说话的时候在教纪墨用木头削制轴承,没错,就是轴承,听起来很现代,似乎明白是个机械零件,但具体做什么不太清楚的那种,想想车轮上中心的那个部件就知道了,算是带有内腔的轮轴模样。
跟榫卯结构一样,也是纪墨学习的零件之中的一种,王达没有具体讲解这样的轴承能够用到什么地方,而是讲述着让纪墨做出几种不同的轴承来,让他自己想这些能够用在什么地方。
休息的时候带纪墨去镇里走一圈儿,转一转,看一看,那些建筑物中潜藏的榫卯结构未必能够映入眼帘,车流滚滚,却能看到一些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机关所在。
所谓机关,说白了,也就是组合起来的零件发挥出的令人惊喜的力量。
从最简单的转盘到复杂的木鸢,随风飞起的风筝上因风声吹过而发出转铃般声音的风哨,都可以说是运用了机关。
更有看起来十分精美的香薰球,转动一下就能往里面放置香丸,而扭动的方向不对,没办法脱开卡槽,就怎样都无法打开那镂空的香薰球。
机关从未绝迹,不过是这种平凡难以衬托它的身价,甚至因为凡俗化而让这部分存在脱离了机关的范畴,并不被人当做机关看了。
“我本来是不想让你学这些的,但你有天赋,做得很好,我又舍不得不教你,有些东西,真的是……”
心中的感情很复杂,王达每每看到纪墨悟性好的时候都会有种难以言说的怅然,“……我们擅长的都是那些最不应该出现的……”
能做那种凡俗化的机关吗?能,但,汲水的是桔槔还是辘轳,对百姓来说有区别吗?甚至不必要太多,一种就够用了,那么,机关就因此不发展了吗?
凡俗化的机关要不了那么多,更广大的舞台,便只有战争了,互相选择之下,很多人提到机关就想到战争,很容易把两者关联在一起,也让机关师在某些地方格外不受欢迎。
在愚昧的百姓们看来,也许世上的机关师都死绝了才好,如此,攻守之战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无法匹敌,却要人性命的厉害机关了。
比起刀剑杀人的一刀一个,清楚明白,机关一出,不说直接清空全场,也能带走数十人之多,还让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种威胁,怎能不让人恐惧,恐惧着那样的机关,也恐惧着制造出这样机关的人。
“这不对。”
已经七岁的纪墨听到这种消极的论调,打断了王达的话,在王达微怔的时候,说:“机关本身是没有错的。”
他之前一直听王达避讳提及“机关”这个词,还以为是有追杀他们的人之类的谨防隔墙有耳,老老实实照着吩咐做,而随着他长大,那些本来就无法避讳的知识无意中被教授出来,有些潜藏于心的论调就无法隐藏了。
像是这种“机关有错论”一出,纪墨才终于明白王达的心结是什么,家破人亡,他恨吗?他当然恨,恨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了他们,但他同时又觉得身为机关师,会制作机关,并且制作了那些杀人机关的他们,本身并不是清白无暇的,这份恨意因此削减,多了些世事无奈的感叹,多了些命运弄人的悲凉,日子因此能够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可,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的,不能怪人,就只能怪己了。
“在我看来,机关只是工具,可以如同刀剑一样,又未必不能如同车船一样,存在必有道理,它的诞生之初,也许只是为了减轻人们的负担,让很多工作变得容易而轻松,解决一些实际的困难,而它发展到现在,也绝不仅仅是局限在攻守之间,成为杀人害命的凶器。”
“工具只是工具,要看握在谁的手里,被怎样使用,而不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加在上面,如同繁琐而无用的雕花,并不能改变工具的使用方法,也不能改变它的性质,甚至会为使用过程中平添一些麻烦。”
纪墨还有些话,却觉得太深,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来的,没有再说下去,就此终结。
战争的成因太多,绝对不是因为一国有了怎样怎样的机关,就能随意向周围宣战的。
而宣战的理由,哪怕有人真的打着不许对方拥有什么机关的旗号,最终目的也未必就是着落在那件机关上,或者说最终的目的就是把对方的机关变成自己的机关,而非真的彻底灭绝这种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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