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市的冬天很少下雪,雨倒是偶尔洒一洒,没有风的助威,也能将肃杀的寒气送进人的骨头缝儿里。阴冷潮湿,本地人打小就习惯了,苦的是那些北方狗,比如韦三牛,十来年了,还是不适应,成天叨叨将来有钱要买个貂儿穿,还得是长款的,至少盖过屁股的那种。
过了阳历年,春节前的工作日似乎过得特别快,不管过年是否有什么意趣,但休息的氛围还是能感染很多人。凌家的这个春节过得依然平淡。凌昕去年结婚的,新媳妇头回在夫家过年,凌夫人准备地格外用心。凌远本来计划过了年初二再调休几天,陪凌景鸿去哈尔滨拍雪景,结果老头儿节前冻着了,开始只是咳嗽,慢慢有点儿转成肺炎,只好作罢。凌远歇过初一,回科里值班,每天晚上回家陪老爹吃饭。
初五早晨刚吃完破五饺子,凌远正跟凌欢搭手收拾碗筷和餐桌,手机响了。科里出点儿事,当班的护士说得稀里哗啦的,一看就是被吓着了,凌远听了个大概,四十七床的要自杀。
春节假日里的潼市人口减少了至少三分之一,哪哪儿都好走,就是出租车不好打,好多司机师傅歇班。凌远已经参加车牌竞拍3个月了,看来运气一般,不过车他已经选好了,黑色君威,有人说过,这车驾驶感不错。
四十七床的病人姓王,同屋人都喊他老王。
老王家里有三亩田,但没人耕。他和媳妇在城里打工,他在潼市的建筑工地干瓦工,女人在浙江一家生产胸罩的工厂的流水线当工人。有个小闺女只五六岁,在乡下跟着奶奶,两口子定期往家里打钱。这样的家庭在天朝何止千万,没人记住他们的名字,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所以老王是否真的姓王,也不打紧。
两地分居的民工夫妻把裤裆里那点心思都上交国家了。这事能看出性格。工地附近的小姐为迎合市场,价格亲民,工地上有人发了工资就往四面漏风电灯泡只有五瓦的破集装箱里钻,亮不亮堂有什么所谓,又不看脸。老王从没去过。五十块钱不是钱吗。他其实还存着给小妮子添个弟弟的心,乡里乡外的,家里没个带把儿的总让人瞧不起。可真会有人在意这个?瞧不起别人也需得自己有一份闲心才行。之前他听个老乡说起,隔壁村几个汉子在山西矿上干的,好几年了,现在得了种喘不上气来的病,跟个破风箱似得。这种人怕是没心情操心别人家的咸淡事吧,老王不大确定。老王媳妇岁数不大呢,生养的早。她进胸罩厂打工前,不知道这副奶罩子能有这么多名堂。厂里也有男工人,有人送火腿给她吃,说是正宗金华产的,既像问又像自说自话,你长得还有点儿像那硬壳壳上印的女人,像不?老王媳妇不认识广告上的模特,屋里姐妹说那女人胸是假的,说话声音能把男人魂儿嗲出来。
老王的肝坏了,不移植就没几天盼头儿了。所需要的钱,对于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个数字而已。可谁不想活着呢。老王媳妇只带着简单的行李来了潼市,陪老王过了个条件有限的年,初五一大早,留下张纸条和信封里的五千块钱,人走得无踪无影。这就算把婚了离了,至于有没有国家的证明,对于他们,不重要。国家要证明他们的生、死、合、离,可却从来不真正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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