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树起身相迎,见弁袭君面露犹豫,心下了然,就轻声道:“那人还是没有醒。”
弁袭君“哦”了一下,像是猜到,却也不由失落。
“你说他本就被兵器重创过,又被落石砸伤,这样严重的伤势,自然一时半刻缓不了。公子,你也不用心急。”花千树端详弁袭君面上神色,出言安抚。
“我知道。”他眸光闪了闪,温声说。
花千树看他有放松之态,又笑着问:“公子,你对那人实在关切得不得了,让我猜猜看,他就是你那位时常提起的朋友吧?”
姑娘眨了眨眼睛,手指抵在嘴唇上,思索着:“是叫……祸风行?”
“是。”弁袭君也不否认。相谈间,河畔渐起了一阵微风,柳枝垂在他的肩头,被他伸手拨开,“太夫,你倒还记得。”
“因为公子说过很多次。”花千树语调轻缓,很是温柔,“我甚至还能记起公子谈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态。”
弁袭君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心不在焉地看身旁滴翠的柳叶。花千树又笑了笑,转了话头:“不过公子,我还有件事很好奇。”
“何事?”
“公子为什么要把受伤的朋友带来银树星桥呢?”花千树踏近一步,似小心翼翼的期盼,弁袭君不由侧过脸来,看着姑娘盈盈的双眼。
“不好么?”弁袭君道。
“能帮公子的忙,自然很好。”
弁袭君也就笑道:“有你看顾,我很放心。”
花千树柔声说:“没有别的理由了?”
“银树星桥很安全。”弁袭君说道,往柳荫深处慢慢行去。花千树跟在他后面,注视他遮在细细珠链底下的脸,只觉他的面孔也如同那一粒粒珠玉般,泛着透润而神秘的光彩。
她同样记得初见时弁袭君的模样,记得那个叫风檐公子的人曾在天葬十三刀的会议上侃侃而谈。与会的成员有疑虑,有不以为然,而她却听到心底隐秘的雀跃声,像个察觉第一声元夜烟火的小孩子,被这一瞬间的景致晃花了眼,不畏惧紧接而来坠落的烟尘。
现在的弁袭君不复曾经装扮,连昔日鼓动人心的言语也被消磨了热情,然而面对自己,他依然是这般谦和有礼,像一只美丽优雅,却总是遥遥望人的鹊鸟。她本以为这样的鸟是不会愿意停栖下来的,可是现在,她却开始不确定了。
因为提及那位友人的时候,弁袭君眼中流露的眷眷依恋,一直以来,也从未改变过……
“银树星桥确实很安全,景色亦很好。公子,等你以后不用再操烦那么多事,也随时可以来此处看看。”她低低地说着,上前几步,有些怅然地凝视绿荫下绰绰挑出的几枝绯红花朵,“公子你看,连桃花也开了……”
涟漪浮沉,花叶缤纷,正是一片落花逐流水。
「七」
杜舞雩一连躺了三日,也装了三日的死。自他被搬来银树星桥,伤势虽盘桓难愈,却也得到很好照料。他安稳躺在床榻,头下垫着软枕,连被子都给掖得格外严实,仿佛只是陷入一夜酣眠,待到平旦破晓,便能起身出门。
可惜他胸腹淤血,骨骼阵痛,即便环境无可挑剔,也时常不能消受。有人探望时,他便闭目佯装晕厥,若无人来,就暗作调息,尝试自愈经脉,或者昏昏沉沉地做梦。这梦境总是很短,不过数个画面的闪现,而在彼此交接之际,偶尔会响起弁袭君的声音。
有时是庄严的告诫:“祸风行,逆海崇帆不能亡。”
倏尔又饱含深情,变成凝重的叹息:“这块血布,我一直妥善收藏着。”
尾音却渐低下去,一点点,转作低怯的唤声:“一剑风徽……你究竟何时醒来?”
呓语交叠,似真似幻,让人听得甚为错乱。杜舞雩模模糊糊地想,同一个人,为何会有这般相异的数种腔调,究竟哪一种才是弁袭君,又或者都是。而曾经浑然不知的自己,又是否从未试图了解过他呢……
风吹动窗扉,传来咿呀的声响,杜舞雩脑中一瞬清明闪现,已是苏醒过来。
他睁开了眼。之前,杜舞雩也仔细观察过四周陈设,屋内器物皆备,风格雅致。看得最多的就是头顶的帷帐,绣着四季花草,边角的两朵莲花蔓枝纠缠,望去格外缱绻。角落处甚至点着熏香,只是香气他并不是很适应,每次弁袭君来看他,杜舞雩都要勉力克制不去打喷嚏。
窗仍敞着,能看见拂在棂上的几枝桃花。山洞中辨不清日夜,到了此处却是一派光鲜亮丽,杜舞雩试探着动了动手,牵引臂膊到胸腔一阵断续钝痛,只得遗憾放弃。又听屋外步履渐近,转眼已到门槛,先是弁袭君道:“是,他伤势很重。”一边踏进门来。
听脚步,应当有三人。自己手臂被托起,几根粗糙的手指在腕部摩挲了一会,又去按他的胸口。杜舞雩听那陌生嗓音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大约是此病患内伤外伤皆俱,状况不甚理想,凭自己医术难以缓和,只能开点药,盼能自行调理。
无非是难寻他助,只得自救,话并不好听,却很诚恳。屋内静默片刻,头顶渐渐传来袍袂窸窣,有光滑的丝绢水一般自颊边拂过。杜舞雩只觉有冰凉细腻的手指挨过来,试了试他的呼吸,又去拨他散乱的头发。他浑身上下一时绷紧,连呼吸也停滞,耳边听见弁袭君轻声道:“阁下不能救,必有他人可救。”
江湖中人,一不合意,就难免喊打喊杀,动起干戈。有需求便有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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