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10月8日,华亭县,浸香书坊。
“祸出于上?”
陈维纲咀嚼着这个新概念,发出了一些疑问。
对面的纪铭点了点头——他就是刚才那个书生,由于要印刷的东西太过骇人,陈维纲不得不把他请入后院详谈。
“正是祸出于上。想当年,汉唐之时,华夏之民北征大漠,西拓西域,是何等的快意风光?可我大宋自立国以来,便屡屡被异族欺辱,哪里还有什么上国气度?究其根底,难道是我汉人不行么?可同样是汉人兵卒,到了金国、蒙国、东海国手下,便能征善战了起来,这不是说明根子不在下而在上吗?”
陈维纲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小读史,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你的意思是,是朝廷无能,方使得国家羸弱?”
纪铭点点头,又摇摇头:“朝廷自然是无能的……若是十年前,我也是仅限于此,骂骂无能便罢了。但最近我读了些新书,又与友人互相探讨过,这才醒悟过来。这朝廷无能,不是因为某个大臣某个宰相无能,而是在根子上就出了弊病,也就是朝廷形成的体制有了问题,才导致谁上来都是无能的,才导致国力日弱、任人欺凌!”
陈维纲惊了一下:“此言何出?”
纪铭先是抱拳朝西北方向敬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朝上承五代乱世,为防武人乱政之局重演,自开初之日起便讲究以文治武,又讲究强干弱枝,收兵权于中枢。道理确实没错,然而过犹不及,抑得实在是太过了些。科举大兴,使得世人只知埋头苦读,荒废了武艺;强干弱枝,使得地方无兵无卒,纵使想要拱卫中央也无法。便如靖康之时,各地多少勤王军,被金军一冲即破……唉。
但是把财权军事集于一身,禁军就真的强了么?反而朽坏得不成样子了!保家卫国根本指望不上他们,欺压百姓反倒是一把好手——这便又是祸出于上了,为了供养禁军,得从地方抽来钱粮方可;为了收地方的钱粮,便得有兵力作为凭恃,还得削弱民间的武力才行。如此弱民,官家的位置倒是稳固了,但是国民日弱,失却了武德,因此便只能沦为奴仆!便不是胡虏的奴仆,也是一家一姓之奴仆!”
陈维纲脸色一下子变了,看了一眼身后,确定周围没人后,小声而急切地说道:“容肃,你这是大不敬之言啊!”
宋朝在言路上一向相当开放,针砭时弊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骂骂贪官庸吏什么的无所谓,可把矛头直指皇权本身,那就大有问题了。
过了一会儿,看着纪铭不屑的表情,陈维纲又说道:“或许如此吧。但是,现在朝廷对北已经占了攻势,又在组建新军,配属火器,听说已经造出了‘糜烂数十里’的万斤大炮,外围还有齐滕蔡巴东海诸国拱卫,总归是无虞的。”
纪铭又“哼”一声,说道:“说来说去,改的还是‘用’,而‘体’还是老一套。新军愈强,耗费的钱粮也就越多,不还是要从民人身上出?看看奸相近年搞的那一套,为了挖钱都要疯了,把民人的田强征了去又分给党羽,会钞印个不停都成纸了,这是要掘社稷的根基啊!”
陈维纲叹了一口气,纪铭说的好像都对,但他陈家受公田法的连累并不多,反而这几年各项产业做得颇为红火,因此实在不想折腾什么。“容肃,你这些都是如何学来的?”
纪铭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陈东家,我前几年曾经去东海国学医。”
陈维纲一愣:“学医?听说东海医术确有独到之处,不知与国医有何异同?”
纪铭淡淡一笑,说道:“确实很有独到之处,但其实说白了关窍也就一点,那便是‘谨防外邪入体’。”
“外邪?”
“是啊,东海医学称之为‘微生物’,又分了若干种,总之大部分疾病都是因之引发了。东海医学就是围绕外邪展开的,一是保持卫生环境的洁净,用水煮火烤烈酒等方式消去毒物,平日也要勤扫勤洗;二是反其道而行之,主动用微量的微生物去感染活人,使人得小病后因此产生‘免疫力’,以后便不会得大病了。”
“原来如此,确实精妙,而且听来颇合医理……”
“不过,这只是‘医人’之术,更让我佩服的,是他们的‘医国’之术。”
“医国?此又何解?”
纪铭喝了一口茶,深沉地说道:“东海国官府在各地普设医院、学校,前者救人,后者宣传防病知识。又遍请各地名医,组成‘医师协会’,交流医术,将各类古方、医法去伪存真。又派了医疗队下到各村镇,教导乡民治伤、养病、接生诸常识。如此,不但有无数生灵因此而得活,还因为得病的人少了,‘传染源’便少了,使得剩下的人更为安全……这便是医国之术啊!
推而化之,不仅医术如此,教书育人、设厂经商、募兵保国不都是如此?但同是唐人,为何东海国就能做到这样呢?
后来我细细探究,才发现根子出在东海国的构成上——东海国并非一家一姓之国,而是多家共同经营的‘共和’之国。家兴便国兴,有国方有家,可以说是真正家国荣辱与共,因此才能人人奋力,将国家经营得风风火火,以一隅之地对抗势不可当的蒙鞑。
再发散看来,当年契丹、女真、蒙古诸部崛起之时,不也是这样?可是一旦进了中原,把部众共和变成了家姓独传,那便失了锐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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