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生辰,内禁中,只演礼宴乐一日。天桂飞香,御花簇座,磬管凝秋,珠囊含露。席间白鹭衣冠,皆兰衣玉佩,殿中翠云帟幕,有香雾扑帘。
瑞彩朝来,秋满珠宫。天阙生于八月二十一,中秋甫过,本是秋香一片,好天良时,却有一丝清愁,横于寒轩肺腑。
任安之的生辰是八月十九。年年八月十八的夜,都如此难熬。只为夜半更响,第一个向他轻传问候。而年年安之不过依礼言谢,了无温存。
忆及那少年,那碧海冰轮,清晖如雪,尽成悲咽,不堪重对。
紫殿开筵,朝行宴乐。玉笋轻敲,杯传琼醴。寒轩严妆吉服,敛容持身,立于座下,只见芳丛罗绮之后,天阙朝服金冠而坐。那十二玉旒之中,看不清眉目悲喜。
天若难得按品装束,一身胭脂色,锦绣华鲜。发间亦不再只牡丹一朵,今日一顶姚黄魏紫冠,华贵非常。因是帝王寿诞,绥安只可列席臣工,不可与天若共席而坐。天若身侧是蓝泽,再下是梁勋,随之则是一众宗亲内臣。
蓝泽久经场面,尚应对自如,而天若深居简出,几杯琼浆落肚,已不甚酒力,便托言更衣,出了曜灼宫。
为避众人,天若自曜灼宫偏门出,沿小径向西行去。曜灼宫为议政之所,地势非高,为朝臣来往之便,再向下便只零星亭台轩榭,稀疏错落。天若携泩筱,信步行去,只见秋山似染,梧桐金井,霜叶乱舞,天惨云高。
忽有钟鼓之声,远近低迷,伴秋风飒飒,隐隐而来。
天若驻足细听片刻,才笑道:“你可还记得此声?”
“似自仪天阁而来?只是日中之时,何来钟鼓?”泩筱道。
“此乃弘文馆散学之声。”天若举步行去,“孤幼时,父王尚未分封,与双亲居于宫中。凡世家子弟,皆可入弘文馆受教。二十载匆匆,如白驹过隙。再闻此声,往事历历在目,只是时移势易,物是人非,无可遣怀。”
泩筱见天若触景伤怀,只道:“臣下记得,一众名门闺秀之中,公主只与那纪厉翃疏甚是要好。”
“彼时年幼,众人之中,唯其敦默持重,不略有张扬骄矜,故而投契。连母亲最爱的一首江南遗曲《飞仙合璧》,亦教给了他。”天若轻叹一声,“只是一别二十载,二人皆已为人妇,往事不可追。”
“纪厉氏如今虽为魏穰逐轻正妻,但府上鱼龙混杂,纷争不断。到底是公主有福些。”
天若默然良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泩筱闻言,自知失言,只得缄口。
“罢了。”天若道,“沿此路,过竹林,便是弘文馆。故地重游,你且陪孤去看看吧。”
泩筱颔首,只随天若,踏满地黄叶苍苔而去。
行不多时,即可见篁竹之后,一座小院,卧于秋山之中。天若兴味盎然,不顾一身朝服珠翠,提步便要行去。
秋阳如金,过林隙而来,留满地斑驳光影。
天若跋涉期间,眼见便要入弘文馆,却听有人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幽微,穿林而来。
闻得笛声,天若止步,只蹙眉细听其来处。
那分明是首《万里孤云》,横玉声寒,愁魂飞断。
天若眉锁浓云,当即转身去寻,才行不远,便听得□□齐发,飞矢破空之声。回首看,只见数只火矢,皆落于弘文馆碧瓦之上,顷刻间,弘文馆已焚为一片火海。
而天若二人,只魂飞魄散,怔怔立于数十步外。
第21章凤位
因弘文馆出事,千秋之庆只草草了事。天阙方得了消息,虽未雷霆大作,亦是愀然不乐。
待得遣尽朝臣贵胄,姐弟二人相对于曜灼宫后殿。见二人一语不发,颇有山雨欲来之势,寒轩只守在殿外,不敢轻入。
天阙不耐久峙,终是开口:“姐姐今日受惊,不如早日回府将息。个中因由,朕定会查明。”
天若久久不答,过了须臾,才一句:“到底是受惊,抑或死里逃生?”天若目色如刀,狠狠盯着天阙,“若非听得笛声,孤转头去寻,只怕早已葬身火海之中。若当日席上,贼人意在熙氏,那弘文馆外,则定然是意在于孤了。”
天阙略有薄怒:“朕知姐姐必心生疑忌,故容姐姐自己遣人去查,既朕与你皆不得半点蛛丝马迹,姐姐便勿要疑邻盗斧,自扰过甚。”
“自扰?孤险遭不测,陛下便欲不了了之?”天若气焰愈盛,厉声道,“抑或陛下早明其故,才一味敷衍塞责?孤乃发妻嫡出,皇位之上,自是心腹大患。又下降磊家,夺爱间离,分其所恃。此事根本无需穷思竭虑,观得失利弊,主使之人,无外乎是你二人!”
天阙不甘示弱,沉声道:“姐姐真是小看我二人了,若真要除姐姐,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落人话柄,引火上身?”
天若愣了一刻,骤生冷笑:“你果然已有帝王之气,与往日不同。无怪磊氏不肯成婚,怕是其洞悉世事,自知下场凄凉吧!”
言罢,天若转身而去。天阙再无阻拦,不过隐怒沉沉,孑立殿中。只看得天若一身红衣,没于暮色之中。
见天若已去,寒轩默然入殿,将一盏茶置于天阙身前,自己垂首而立,不出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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