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从性情大变,轻易不肯信人,却唯独对他优容,信重有加,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可皇帝竟然瞒了他这样要紧的一件事,这是以前从没有的。
谢别随意找了把圈椅坐下,皱着眉头想着,想的连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来,黎平看得都觉得心慌了,恨不得再去给他把把脉。
谢别却猛地抬头看向他,往日温柔如水的嗓音都带些哑:“我问过你许多次,你再回答我一次,元安兄,你可确定,六哥儿真是有痴愚之疾的?”
黎平难得迟疑,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先天有痴愚之疾,他五岁之前我都不知道陛下还有这么个儿子,他娘一口咬定是先天的,谁能证明不是?死无对证。谢丞相,我知道你总是嫌六哥儿他傻得太乖巧太讨人喜欢,可你也要想想,他都傻的冒泡了——何况陛下再精明不过的人,试探了多少次,怎么会有错?”
谢别的拇指用力搓了搓食指的指腹,还是摇头:“那他为什么能识的字?陛下又为何要瞒我?”
黎平这次答得快些:“他还不是怕你多想。你明里暗里打听试探,几次三番,又没有瞒着人孩子他爹。陛下知道你一直对六哥儿有疑虑,倘若告诉了你,你今天上殿所请,恐怕就不是请皇帝考虑立储君的事了罢?”
谢别更用力地搓了搓手指,搓得白玉似的食指通红一片,他点了点头说:“陛下偏宠这个儿子,已经太过了。倘若他真的无人教导都能识得文字,我会请陛下将他放回重华宫教养。陛下的性子你我都知道,这样太危险了,哪怕只有一线可能。我也绝不敢担这样的风险。”
黎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他,摆手道:“太复杂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几件事:这些年来陛下很有起色,这是有目共睹的,是谁的功劳你我心知肚明,此其一也。陛下喜欢六哥儿是一回事,也确实把他宠的没边了,但为什么独宠这个,对其他几个都不闻不问,你我也是心知肚明,此其二也。你有儿子,我也有儿子,都是当爹的人。陛下平日里是怎么教养六哥儿的,别人不知道,你我是亲眼见过的。恕我直言,哪怕不是先天痴愚,这么些年下来,好人都被他养傻了,此其三也。老大老三老四都是好的,皇位绝不会传给一个傻子的,你又到底在忧心什么?”
谢别仍旧蹙着眉,重复道:“皇位绝不会传给一个傻子。可……”
黎平又摇头:“你也是忧思太甚,这样下去仔细短了寿数——看来给你配的逍遥丸里还要增减几味药才好。”他说着,转头就向外走,口中道:“我是不管你了。”
谢别苦笑着站起身来,送字不曾出口,黎平已经摆了摆手:“别送了。”
顿了顿,回过头来特特地叮嘱了他一句:“这件事,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行。”
第五十一章
李言还不知道谢别已经知道了李澜的事。
皇帝有些烦躁的看着自己被仔细地包扎起来的右手食指,看向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就更烦躁。
李澜趴在他膝上,见状就拿了碟子里用花模压得精致小巧的枣泥山药糕喂给他。
李言张嘴噙了,眉心还是蹙着,李澜就捧着他的手小心的吹气,大眼睛还湿润着,比自己伤了碰了还要难过的样子:“澜儿给父皇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李言莞尔失笑,摇了摇头说:“好了,父皇不疼。”又有些心疼得摸了摸李澜的头,问他:“父皇先前,是不是吓着澜儿了?”
李澜咬了一下嘴唇,摇了摇头,乖巧地往他爹怀里钻,小声说:“是澜儿不好。父皇说过不许……澜儿还出去……父皇不要气,澜儿以后听话。”
李言被他的乖巧劲儿捋顺了毛,抚摸他后颈的左手都动作温存:“澜儿啊,要是他们都能像你这样,父皇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李澜张了张嘴,偷偷瞄了一眼乐然,静静地把要说的话全咽了下去。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找个人替父皇分担的话,但是他直觉他的父皇听了这话是要生气的,他今天已经惹过父皇生气了,不能再惹父皇生气的。
何况父皇生气了居然会伤害自己,他到现在想到桌上那些血痕都觉得惊魂未定,眼眶发酸。
李言收回了爱抚幼子的左手,从旁边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拿了一本下来。
作为天子他当然可以不用这样亲力亲为,将要紧的奏折挑了看两眼,其他的都只需在丞相的建议上批个可字,根本用不了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就像他的父亲昌平帝那样,可以把省下来的时间全都投入到别的事情上去,就算他不信道不烧丹,他也可以安安稳稳地逗儿子。
但李言不愿意这样做。
谢别固然值得信任,才具出众,但作为一个皇帝,一旦放松了对手头上权力的掌握,很轻易的就会被人架空。他曾亲眼见过的就有他的父亲,昏聩的皇帝对王朝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他的御命甚至无法被传达到宫城之外,才具出众的皇叔李楠殷勤地替他沉迷求仙问道的皇兄接过了打点朝政的要任,将朝政把持得滴水不漏,最后毒杀了他的皇兄让他如愿以偿的升仙,然后取而代之。
甚至还光明正大的矫立了遗诏。
李言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身为天子,一旦放弃了手中的权力,就像是任由别人握住了咽喉,哪怕父子兄弟,亦不足信任。
他长叹了一口气,展开了手中的奏疏,被包得太仔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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