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钱承运而言并不好过。
他看着被砍成重伤的钱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六扇门那个名叫乔元基的捕头也死了,这件事本没什么,但自己才刚决定用的人下一刻就死了,这似乎是极不好的预兆。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刑部大牢被劫。
钱承运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他在钱成的榻边无言地坐了良久,然后深深看了一眼病榻上的次子,起身,郑重地穿戴好官服。
大红色的官袍新亮如初,绣的云霞孔雀如呼之欲出,钱承运一路仰首阔步地穿过承天门、午门,又列队走过皇极门,在殿中站定,便了又一次的朝会。
今日,对他而言,是巨大的危局。诬陷准驸马的官司本就还在打,刑部被劫了出来,高声道:“臣有事启奏。”
“准奏。”
“臣这里有两道奏书。第一道是臣昨夜先写就的,有关于京城治安。如今贼盗猖獗,刑部无力管治,臣请陛上整顿太平司,重开东厂。”
一言即出,群臣俱惊。
果然是奸佞!
又是一个文官里的大叛徒!
“无骨佞臣,竟敢当堂附阉权者耶?!”
登时,讨伐之声大作,诸臣愤愤。
“开东厂乃是圣上旨意,尔岂能大呼阉权?”
却也有昆党官员站出来辩驳。
延光帝却是龙颜大悦。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朝中格局原是首辅一家独大,如今扶持起了次辅,让这些臣子相争。自己这个帝王便可以坐壁上观,圣心独裁。
如今要开东厂,他下的是中旨,自然会有阻力,朝中反对者声势浩大。
此时钱承运一倒戈,此消彼长,却是大有不同……
延光帝再看向钱承运,目光中却已俱是嘉奖之意。
往日竟没看出来,这原来是一个忠臣。
钱承运一本奏章得了圣心,接着又高声道:“臣还有一本要奏。”
“准奏。”
却听钱承运道:“臣有罪!”
殿上便静下来。
“臣忙于公务,却疏于约束家中子弟,臣之次子钱成昨日于京中偶遇一民女,此孽子竟生qín_shòu之心,掳其女,杀其一家四口!”
钱承运声含愠怒地说着,满堂出来貌似耿直地破口大骂,一则给陛下施压,二则也是自己表现。
一众‘直臣’便纷纷骂起来。
“这便是你为自己脱罪的理由?”
讨伐声中,钱承运跪俯于地,道:“臣并非是为了给自己脱罪,臣其实是为了给自己请罪。纵子行凶,此罪一;失之调度、至使牢犯走脱,此罪二;私动刑罚,此罪三……”
延光帝好奇道:“何谓‘私动刑罚’?”
钱承运忽然大哭起来,一张脸上老泪纵横。
“臣教子无方,见钱成残害人命,盛怒之下便抢过一把腰刀砍了那孽子两刀……臣此举,一则有伤天和,二则犯了国法。恳请陛下处置。”
一众御史纷纷再次怒骂起来。
“厚颜奸佞,竟敢在大殿之上演苦肉计耶?!”
钱承运长须抖动,双目通红。
他缓缓摘下官帽置于地上,用带着悲怆的声音道:“臣知众同僚不信。已让家人用担架抬了那孽子过来,此时正在承天门外……此子,大逆不道、咎由自取,臣请诸君共赏,以儆效尤!”
“我前车之鉴,望诸君切勿如此般,子孙不肖、酿成大祸。”
延光帝长叹道:“爱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远远的,有小黄门跑过来,延光帝便派人过去探问。
那小黄门便低声禀报起来。
延光帝猛然站起,再看向钱承运,已是满眼的震惊与悲悯。
“钱爱卿何苦。”他微微仰起头,对那小黄门叹道:“说吧”
“钱侍郎,令郎失血过多……已不治而亡了……”
钱承运一双老眼中泪水长流。
这便是他所言的‘请诸君共赏’了。
来啊,想和老夫争?
都来!老夫今日便将儿子的尸体摆在紫禁城外,看看我这血淋淋的三品官位,谁敢来拿?
他猛然跪俯于地上,痛呼道:“他虽是臣的儿子,但臣杀了人,实是有罪,臣请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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