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的日子,张怀玉便是如此度过的。
下午时分,天气有些阴郁,冬天的山村尤为寒冷,入冬时节,农事皆休,山腰上的瓷窑仍在热火朝天地干着,山下的妇孺们则猫在家中,烧着炭火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东家长西家短。
张怀玉一身农妇打扮,瀑布般的黑发挽起结髻,用一块青色的布巾包住,她正坐在堂内静静地烤火,旁边的冯阿翁一脸小心忐忑,欲言又止。
“阿翁有话快说,我耐心有限。”张怀玉语气淡然地道。
冯阿翁咧嘴笑了笑,他已习惯张怀玉的淡漠性子,初时只觉得这姑娘难以接近,接触久了以后便发觉她其实是外冷内热,不在意她表面的冷漠态度的话,她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
“呃,怀玉啊,今日山上有点冷,说话便入冬了,村里那些小子托老汉跟你求个情,今日是否不必操练了?让小子们歇息一日吧。”
张怀玉面无表情道:“不行,半个时辰后开始操练,风雨无阻。”
冯阿翁苦笑道:“其实当初操练那些小子,是因为瓷窑有人觊觎,怕村里进了歹人无力反抗,是为自救之举,如今瓷窑已被列为贡窑,整个蜀州都无人敢动咱们瓷窑半分,依老汉看,那些小子们不用操练也罢……”
张怀玉扭头看着冯阿翁,淡淡地道:“阿翁,你若是如此看待操练之事,我不得不说当初顾青所托非人了。”
冯阿翁愕然道:“为何?”
“顾青当初托你操练村里的少年,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保护瓷窑吗?”
“不然呢?还为了什么?”
张怀玉叹气:“当然不止于此,石桥村当初是个什么模样,顾青办起瓷窑后又是什么模样,阿翁你应该最清楚。这一年多来,村里老少妇孺们日子越过越好了吧?再也不必为生计发愁了吧?”
冯阿翁茫然道:“是啊,越过越好了。”
“日子过好了,莫忘了是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当然是顾青呀,只是……这跟操练有何关系?”
张怀玉淡淡地道:“顾青远在长安为官,然而官场之凶险,你们无法想象,或许有朝一日他会被人算计,会被罢免,会一无所有狼狈地回到石桥村,那时,石桥村仍是他的家,仍是他的后盾,是他最后的堡垒与退路。村里有文有武,兵强马壮,他若欲再起,石桥村可给他一切,从谋士到武夫,皆可为他所驱使……”
盯着冯阿翁的脸,张怀玉的语气渐渐加重:“顾青当初为何要操练?为何要办学堂?阿翁以为他仅仅只是为了瓷窑?我为何不跟随顾青去长安,反而要留在村里?阿翁以为我仅仅只是为了享受山村平淡的生活?”
幽幽叹了口气,张怀玉的目光望向屋外层峦叠起的山林,道:“顾青,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他的志向从未与人说过,但我似乎依稀能猜到一些。不管他未来要做什么,至少我们要把石桥村经营好,把它经营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让顾青在长安行事没有后顾之忧,让他知道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回到石桥村,而石桥村里有他复起需要的一切,从钱财到人才,甚至……能够保护他的武力。”
冯阿翁恍然,接着冷汗潸潸,苦笑道:“老汉差点辜负了顾青,是我的错。今日方知顾青的用意,唉,早跟我说不就好了吗?”
拍了拍瘸着的那条腿,冯阿翁站起身道:“怀玉你放心,老汉明白了。我这便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无论操练还是学堂,必须风雨无阻,而且还要加倍练,加倍学。若顾青能回来,好教他看看咱们石桥村的气象,他在外面触了霉头不要紧,回来后仍是要啥有啥。”
冯阿翁一瘸一拐地离开,张怀玉觉得有些冷,伸手靠近了炭火,仍失神地望向远方的山峦,喃喃道:“但愿……你不会有狼狈回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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