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元闭眼。
耳畔传来儿子因为恐惧而变得浑浊、急促的呼吸声,许久,才睁开眼,苦笑一声,对儿子道:“这千古罪名,为父来背罢。”
胡汉苍张着嘴,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明白,怎么就千古罪名了。
不过是战败被俘虏吗,不过就是一死吗,怎么还成了安南的千古罪人,胡汉苍想不明白,直到他听见父亲接下来的话:“我父子二人的亲信,早已被陛下的雄师杀得心胆俱碎,再无余力反抗大明治理政事,陛下如果心怜安南万民,不妨将安南纳入大明版图,并驻雄师守护安南百姓,如此,则是我安南黎民之福。”
胡汉苍懂了。
父亲这是卖国了。
胡汉苍泪流满面。
他知道父亲的苦心,可胡汉苍也知道,父亲没得选择,因为无论父亲说不说这句话,按照朱棣刚才话里的意思,安南这一次难逃被大明吞并的结局。
只不过这话从父亲嘴里说出来之后,传到后世,会有史官来替朱棣洗清他侵略的罪恶。
所有罪名都会推倒父亲身上。
难怪父亲会说这是千古罪名。
因为确实是!
朱棣等的就是这句话,看了一眼一旁的几位史官,史官们立即点头,示意陛下放心,都记着呢,保证一字不差,记录的比胡一元说的原话还好听。
这种事,史官们不介意美化一下。
当然,还是尊重事实。
朱棣双手在膝盖上一撑,长身而起,“既然胡一元如此请求,朕岂能置安南亿万百姓于不顾,定然和我大明众多朝堂臣工一起,谋一个对安南的良好安置之策!”
踱步来到胡一元面前,“其实你父子如今对朕并无威胁,不过倒要让你们知道一件事,大明天威不可触怒,朕令大军护送陈天平回国,你等竟然丧心病狂伏击我大明雄师,致我大明儿郎多有埋骨他乡之者,朕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自然是砍了你父子二人的脑袋。
胡汉苍打了个哆嗦。
几乎要坐立不稳的跪下去求饶了。
胡一元淡定的抬头怒视朱棣,笑道:“此是罪名,微臣认了,陛下无须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这不是您谋划的结局么,触怒天颜该死,微臣死不足惜,但吾儿年轻,人生还没走完一半,不知道微臣能否用两个消息来换吾儿一命。”
朱棣笑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比我大明的颜面更重要。”
此而不诛,兵则奚用。
真以为这是一句空话,既然喊了出来,那就得践行。
要不然何以威慑四夷。
胡一元咳嗽一声,“之前陛下派人出使我国,表面上的事情就不提了,暗地里派了工部军器监的能工巧匠来偷学我国火器之法,这件事虽然隐秘,但微臣也已知晓,如今不知道陛下利用从我国学回来的火器将大明的火器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吾儿在登基王位之前,精擅火器原理,也曾钻研许久,陛下如果愿意,吾儿能为大明火器更上层楼奉上一份微薄之力。”
朱棣看向胡汉苍。
胡汉苍急忙点头,“微臣确实精擅火器原理,绝不在宗主国军器监的能工巧匠之下。”
他还不知道军器监已经撤监设院。
朱棣有些动心。
杀一个胡汉苍不难,但让火器再上层楼很难,就连黄昏都说过,大明火器的发展,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人才库里的那些人才能不能做点什么,或者郑和从西洋归来有没有得到更好的火器之法。
如果胡汉苍能做到……
倒是个好事。
至于颜面什么的,当然也要。
面上不动声色,缓缓坐下,一副掌控全局的笑意,“胡一元,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儿子了,我大明人才璀璨,欲要发展火器,即使没有你儿子胡汉苍,一样能打造出天下无双的火器。”
顿了一下,“而且已经打造出来了,只是你们安南实在太弱,朕没必要让这火器在安南亮相而已,可惜,你注定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这是实情。
打安南根本没必要动用神机营,而且安南那地形,神机营的火炮运输也是个大问题,所以从始至终他就没想过这件事。
如果打不赢安南,自然要用神机营——可惜,没有这个如果。
大明如果连安南都打不赢,哪还提什么平漠北?
胡一元微微一笑,“微臣确实看不到了。”
并不绝望。
朱棣既然重新坐下了,说明这件事还可以谈,所以索性直接说明我胡一元愿意为了大明天子的大计愿意一死。
但求饶胡汉苍一命。
朱棣不甚在意,将手放在桌子上,俯视着胡一元,“第二件事呢?”
胡一元思忖一阵,“第二件事,是关于高贤宁、黎利和贵国一位名叫黄昏的官吏之事,微臣没记错——”忽然改口,“罪臣若没记错,这位黄昏的官员是来出使安南的那位。”
胡一元见过黄昏。
那一次在清化王都,胡一元让胡汉苍派了一千人,打算将大明使团全部诛杀,推给叛军,结果黄昏竟然让徐辉祖率两百精锐铁骑破一千,而黄昏自己带着一众西域妖女杀进了清化王都。
现在回想简直不可思议。
那可是层层护卫的王都。
朱棣心中一跳,眼神倏然犀利起来,脑海中思绪万千,联想到老二迎驾时的哭诉,隐然觉得这其中只怕大有联系。
难道黄昏真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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