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提点并不为自己的自私羞惭。
到了此时,也无需再遮掩。
杜提点张口道:“今日我领着你进保和殿,你也都看到了。皇上患了这等怪病数年,每次病症发作,腰腹处疼痛剧烈。我只能为皇上止痛,以宁神汤药助皇上熬过宿疾发作之苦。”
“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皇上的病症,已经越来越重,病症发作频繁。胃口不及从前,偶尔还有尿血的症状。”
“以你看来,以皇上目前的状况,还能维持多久?”
维持这两个字,着实可圈可点。
很显然,杜提点不敢也不能向宣和帝提议开腹救治。只说维持现状,先拖延时日。
程锦容看着杜提点,淡淡说道:“这几个月里,我救治了几十个病患,师父也都亲眼所见。”
“开腹救治,才是最根本的办法。休养几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杜提点瞥了程锦容一眼:“这绝无可能!开腹救治后,有熬不过去殒命的风险。哪怕只是一丝风险,也绝不能用在皇上身上。”
“既如此,师父何必带我进保和殿?”程锦容张口反问。
杜提点沉默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令人找来的病患,几乎都是平民百姓。换做官宦勋贵,或是皇室宗亲贵人,谁肯接受这等救治的方法?”
“你父亲程望,能在边军里研制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救治方法。是因打仗死的人太多,重伤的士兵不诊治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没遭受过什么阻力。”
“如果他身在京城,在太医院里当差,既没机会也无可能研制出开腹救治之术。”
杜提点的内心,绝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紧紧地盯着程锦容,声音愈发沉凝:“程锦容!身在宫中,身为医官,为天子看诊伺疾。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贪功冒进,只会落得和常山一样的下场。”
“我能伺候先帝,能得皇上信任,既是因为我的医术精湛,更是因为我这份谨慎仔细。否则,我不知死了多少回。”
“我带着你进保和殿,确实有举荐提携你之意。能不能得皇上信任,还得看你日后表现如何。”
“开腹救治之类的事,你想都不用想了。此事,绝无可能。”
最后一句,杜提点说得斩钉截铁。
程锦容并未和杜提点继续争执,点了点头:“师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不提开腹救治,便以针灸缓解,以汤药调理,缓和皇上的病症。至少,减少宿疾发作的次数。如此一来,对皇上有所交代。师父继续做着太医院提点,我这个徒弟,借着师父的举荐,也能在皇上身边立足。”
杜提点只当未听出程锦容话语中淡淡的讥讽,欣然点头:“正是如此。”
“我已经年迈,不知还能为皇上伺疾几年。现在提携自己的弟子,也正是时候。”
所以,他熬过这两年,便可以告老致仕。将这个烂摊子全部留给她这个徒弟。
到那时候,她要做什么,都是她的事。天子痊愈或病重不起,或高兴或盛怒,都牵扯不到他身上。
这只老狐狸!
程锦容心里轻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师父处处为弟子着想,弟子感激不尽。”
杜提点一心为自己打算,她这个弟子也同样有自己的盘算。师徒两人,没一个坦诚相待的,谁也别嫌弃谁了。
……
周太医李太医守了上半夜,待到下半夜,换了杜提点和程锦容师徒。
两位倒霉的太医,精神紧绷了一整日加半夜,到此时才有逃过一劫的侥幸。热腾腾的宵夜,谁也没心情吃上一口。
“常院使被活生生杖毙,真是太惨了。”周太医压低声音,全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李太医也是满心苦如黄莲:“是啊!真没想到,常院使就这么死了。”
太医大概是天底下风险最高的职业。
尤其是为天子看诊伺疾的太医。
“提点大人屹立不倒二十载,实在令人佩服。”
周太医又低声叹道:“说起来,提点大人今日颇为奇怪。为何特意带了程医官进保和殿?依我看,皇上对此事颇为恼怒。现在是无力发作,等明日再醒来,也不知杜提点要如何交代。”
“可不是么?”李太医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提点大人就是想提携弟子,也该挑个好时候。这般急促地领着程医官进保和殿,不知是何用意。”
周太医又是一声长叹:“罢了,别为他们师徒忧心了。有皇后娘娘在,程医官总能保住一条性命。倒是你我,此次也进了保和殿……”
说到这儿,周太医不敢再说下去,和李太医差点抱头痛哭。
宣和帝摆明了不愿让人窥探自己的病症。
他们两人今日从头至尾看的清清楚楚,自己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哪还有心情为他人操心。
过了许久,李太医忽地冒出了一句:“你记不记得,程医官考太医院第三场时,考的是什么?”
他们整日在宫中当值。不过,对太医院官署里的事,他们也都清楚。
周太医被这一提醒,全身一震,和李太医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杜提点对程医官的“青睐”,一直令人费解。
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在眼前了。
两人都是医术精湛高明之人,今日在保和殿待着,足以令他们窥清宣和帝的病症。分明就和程锦容当日救治的病患是同样的病症。
周太医深深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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