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怀一袭广袖长袍,停下脚步,拱手的动作气度翩翩,带着温和的笑意道:“叶公子,不知可有空闲一叙?”
叶知昀和他对视了数息,应道:“当然。”
司灵要跟上来,他微微抬手一挡,低声道:“放心,这是宫里他不敢乱来。”
司灵这才停下,点了点头。
潘怀在前面领路,两个人穿过花团锦簇的游园,走到僻静处,对方不再进一步,道:“前面有人在等你。”
叶知昀已经看到了,凉亭底下立着一道人影,他心里大概有了掂量,朝潘怀颔首,向前走去。
石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一个背影高大的男人负手而立,看着亭外的风景。
叶知昀道:“太傅大人。”
男人转过身,正是潘志遥,当初一手造成汝南战乱,打得其余皇子王爷土崩瓦解,奠定了楚王也就是晋原帝皇位的人,他年过四十,两鬓已泛起灰白,眉目里积威甚重,仿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矮上了一头。
“请坐。”潘志遥拿起瓷杯倒茶,亲自推到叶知昀面前,“叶公子年少有成,现在在翰林院编修史册,做一个属官,可曾想过要多长时间能接触到朝政,贵极人臣?”
叶知昀看着他的举动,寻常人恐怕会觉得相当受宠若惊了,他心里紧绷,面上一丝不显,“这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皇上的意思谁也猜不透,俗话说君心难测,他下的每一道旨意,都是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例如,他登上帝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叶朔烽。”
幸好附近没有其他人,不然恐怕得吓掉半条命,潘志遥的话简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叶知昀明白对方是在拉拢他,关于他爹的死,无论是晋原帝还是潘家都逃脱不了干系。
“当年,在朝野中如果说谁最忠心赤胆,那镇南大将军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从无战败之绩,手下胡人尸骸成山,守得边疆数十年安稳,我也曾佩服过他。”
从潘志遥的语气里,叶知昀没有听出一丝惋惜。
他一时没有接话。
潘志遥继续道:“即使是罪名加身,现如今依然有很多人推崇备至,这对于他的后人你,是福也是祸。探花郎,你与其等着皇上的旨意,不如自己争一争。”
叶知昀道:“如何争?”
“你觉得尚书左丞这个职业如何?”
“我记得尚书左丞是周越周大人。”
潘志遥淡淡道:“很快就不是了。”
叶知昀怔住了,周越是晋原帝一手培植的心腹,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就等着他接手尚书令袁丛仁的职位。
潘志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朝周越下手了?
潘志遥又朝他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尚书左丞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尚书左丞是尚书令的候选人,待个几年就可以位居尚书台之首,掌握朝堂重权,等同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叶知昀一阵头皮发麻,对方对朝局的控制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难怪晋原帝以前不愿意直接跟他撕破脸,想以软刀子废了他。
这朝堂之中,到底有多少潘家的党羽……
若是潘志遥知道,他的侄子和弟弟的死和他有关,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叶知昀此刻的心境,无异于是在悬崖边行走。
他清楚对方为什么会选择他,以皇上对他的扶持,他是新科探花郎,是叶朔烽之子,今后朝野寒门一系将在他这里聚拢,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原本状元是最好的人选,赵安更不可能与权贵为伍,他被王孙贵胄排挤,经过袁家那档子事,已经完全成了皇帝的人,成了是潘家的敌人。
至于新科第二的榜眼潘怀,还是皇上为了稳住潘家做出的选择。
潘志遥的眼睛盯着他,“如何?”
在朝堂之上,权力和钱财面前,敌我之间的关系没有界限,仿佛杀父灭族之仇,也可以轻易泯灭。
“此事……我还需考虑……”叶知昀思绪混杂,他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陷阱,还是可以借此浑水摸鱼,让潘家和皇上斗得鱼死网破。
“嗯。”他的回答潘志遥并不意外,“走吧,这会筵席该结束了,我也该准备启程去雁门整顿军队,清剿匪患了,到时回来,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边关一带匪患不断,侵扰村庄商队,皇上下令派太傅领兵清剿。
潘志遥虽然应下了,但同时要求御史大夫蒋老先生去做监军,蒋老先生是皇帝的恩师,太傅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上倘若背地里使手脚,雁门一行出差池,那么御史的身家x_i,ng命也就丢在那了。
晋原帝花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还要担忧蒋老先生的x_i,ng命,才把潘志遥调离出长安。
筵席结束,叶知昀跟司灵打了招呼,和潘志遥一行人一起出宫,正逢皇上他们围猎归来。
他面前的这一幕,真是诠释了冤家路窄。
巍峨高耸的宫道一眼望下去,人影如同蝼蚁,偏偏是这些蝼蚁,有着俯瞰天下的权力,晋原帝端坐在步辇之上,身后仪仗队伍延绵,左右两边是兵部尚书燕王、尚书令袁丛仁、新科状元赵安,金吾卫将军严恒和张孟。
李琛牵着黑鬃毛骏马,肩上停着海东青,迈着漫不经意的步伐走步辇旁边,众人浩浩荡荡的往里进。
肃杀的寒风穿过狭窄的宫墙中,吹得仪仗队伍中华盖流苏飒飒作响,起势大作,凛冽的卷向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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