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逝,暮色四合。
在夜晚即将来临的一刹那间,插旗镇已经完全被无边的暮色所笼罩,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死灰的颜色。
那些古老的城墙,墙上的阁楼,阁楼里隐隐的琴声,以及梧桐酒楼上垂挂的酒旗,就像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街两旁的店铺已经有人将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挂起,就像是黑夜中的点点繁星。
灯笼下,向方慢慢地穿过城门,慢慢地踩着脚下零星的小石子,慢慢地从街的这一头来到街的那一头。
他走得很慢,很懒散,满身的风尘之色,仿佛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就像是一匹到达极限的老马,稍微的一丝风就可以将他吹倒在地。
可是,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很慵懒的笑。
他笑得很好看,就像是这漫天夜色中的一线阳光。
他走的很慢,仿佛又走得很快,明明还在这条街的阴暗里徘徊,可是,一转眼,他又已经到了另一条街,并且在灯笼那微微的亮光里停了下来。
挂着灯笼的地方是梧桐酒楼。
此刻,酒楼已经打烊了,白日里的喧嚣仿佛已经被那一扇朱红的大门阻隔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里面已经传来伙计们沉重的鼾声,就像是一群刚刚耕完了八百亩地的老牛。
听到这些或快乐或沉重或憨厚的鼾声,向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将手搭在嘴角,轻声地咳嗽了一下,露出羡慕色神色。
他也多么想像这些伙计一样,能够找个地方,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可是,他不能。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让任何人可以安静下来的时代。
他也不是一个可以安静下来的人。
如果江湖太过于安静了,那么,像他这种人好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他才要不停的杀人,杀人。
可是,要杀人,就要随时防备着被杀,所以,在杀与被杀之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的界限。
想到这里,向方忍不住叹了口气,而这一声叹息,忽然将垂挂在头顶上,屋檐下的那面酒旗惊得“呼啦啦”作响。
此刻,他正站在酒旗下。
大红的灯笼投影下来的淡淡的光线,正好洒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充满着刚毅,坚强和懒散的脸,脸上的线条柔和,刚毅而英挺,眉头间的神色镇静而凝重。
虽然时常有笑容从嘴角升起,可是,也显得太过于冷酷了一些。
向方忽然懒懒地吁了口气,然后,在满是尘土的酒楼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懒洋洋地靠着斑驳的墙壁,像是要睡着的样子。
可是,眼睛闭了好久,却仍然没有睡着,而是从腰间拔下一支白玉箫,缠在玉箫一端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箫是不死玉箫,铃是护花铃。
不死玉箫带来的是死亡,可是,护花铃带来的确实安静和祥和。
向方的五指在玉箫上轻轻地抚过,就像是琴师抚摸这古老的琴,就像是剑客在抚摸着杀人的宝剑。
清脆的铃声响过,他才将玉箫懒懒地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他的神情是那么得慵懒,可是,在这如深渊般宁静的茫茫夜色中,那些从他嘴边流淌出来的箫声更是如这无边夜色般的深沉。
他的人仍然是那么得年轻,可是,箫声中却带着无边的哀怨,仿佛是闺阁中的怨妇在思念远方的征人,又像是受伤的狮子躲在石洞中偷偷地舔舐还在流血的伤口。
但箫声又是那么得美妙,那么得动人,其中伴随着铃声的叮当,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悄悄飘散下来的仙乐,犹如春风拂面,犹如流水潺潺。
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可是,整个镇上听到箫声的人,仿佛觉得,春天又忽然回来了。
泥缝里的夜虫也不叫了,听到这箫声,也许它以后再也不想叫了,因为这箫声足以让世间最优秀的音乐家自卑。
整个插旗镇都被一种美妙的箫声所笼罩,大家纷纷从窗子里,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妙的箫声,似已痴了。
插旗镇又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静寂之中,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箫声。
然后,只听见“吱呀”一声响,梧桐酒楼里那扇原本紧闭的朱红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曼妙身姿,姿色俏丽但略微显憔悴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着坐在酒楼门口的这个男子,然后,当她确定眼前的这个吹箫的人就是自己所要等的人的时候,脸上显现出一种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愤怒,但绝对是很复杂的表情。
她叫梧桐。
梧桐是这个女人的名字,梧桐也是这家酒楼的名字。
梧桐是这家梧桐酒楼的老板娘。
梧桐酒楼的老板娘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而这个美丽的老板娘已经在这里等这个人已经等了足足一年零二十八天。
她之所以会记得如此清晰,那是因为,她每想他一次,就要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匕首划下一道痕迹。
现在,终于让她给等到了。
看到这个人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台阶上,安静地吹着箫,她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种亲切而久违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流离失所的孩子忽然找到了父母,又像是离开身体的魂魄突然与肉身合为有体。
她的心终于随着箫声而慢慢安定下来。
深秋夜晚的风本来就带着无边的凉意,而现在,她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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