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丞相求见。」
「请他书房相候。」
「是。」
我在宫女服侍下匆忙梳洗更衣出门,心中很是不悦。这个徐博,近四个月来了不下七八次,也不是处理不了的事情,非要打搅于我。
一踏进书房,我便口气不好地道:「关中灾荒,朕不是命徐卿便宜行事了吗?」
徐博站起来,拱手道:「非为蝗灾之事。」
见他脸色严肃,我心中一沉。「怎么了?」
「巽江中游决口,长堤荡然无存。」
我大骇。巽江两岸土地肥沃广兴农桑,朝廷财赋有五成以上出自其中游下游,一旦成灾,後果非同小可。「加固工事不是去年冬天便下诏做了吗?」
徐博冷冷地道:「陛下动议要修陵寝,十万民夫才到巽江不久,便大半被调到阳山建造墓室,臣当时便曾上奏谏阻。」
确有此事。我当时觉得近几年雨水都少,巽江两岸不闹旱灾便不错了,修堤似可延後,谁想到今年却雨水丰沛如斯。
「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尽快开府库粮仓赈灾,命地方官沿路聚拢灾民,移送至附近安全所在,这事便让姚卿去办。」
徐博站着不动。
「怎么了?」
「关中蝗灾,府库可用余粮几乎耗尽。」
「那便兴义仓,向民间征粮。」
「陛下觉得,国库还有余钱征粮吗?」
我看着他y-in沉的脸色感觉莫名其妙。「前些年盘点,国库尚有银钱五百万,难道现在还会比这数少不成?」
「难为陛下还记得前些年的事!」徐博冷笑一声,「前年大旱,关中颗粒无收,赋税无着,官仓发放钱粮赈济。去年陛下先造围场,花费银钱百万,又修陵墓,陵墓未成,至今花费已达白银一百八十万两。
「今春南蛮北上来袭,我国调集二十万人马迎战,之後更要封赏有功将士,前後消耗白银不下两百万,前些天陛下又下诏建江南行宫,还要花去多少银两,消耗多少民力,陛下可曾算过?」
不管是见面还是上书,他几乎毫无变化的慷慨陈词,我已听得颇为不耐,只道:「事已至此,你莫非教我将钱吐出来吗?那江南行宫就暂不建造了,快回去收拾局面吧。」
徐博看了我半晌,道:「臣父年近七旬,缠绵病榻,恳请陛下准臣辞官回家尽孝。」
我冷笑。「这个节骨眼,你要撂挑子不干?」
「臣自诩社稷之臣,本想跟随明君成就治世,如今才知臣自视太高力有未逮,恳请陛下成全。」
我哈哈大笑。「你终于肯承认朕不是明君了?这倒让人松了口气。」
徐博叹了声,道:「陛下即位之初,兢兢业业专心谋国,即使称不上不世英主,也是勤政明君,可陛下这两年来的作为,却真正让臣心灰意冷了。」
「我本就不是为了做明君,你一开始不就知道?」
「陛下为私情而窃国器,本非正道,如能逆取正守,那么千载之下,未必就没有好名声,谁知道……唉。」
他说得惋惜,我却突然觉得很累,摆摆手道:「你遗憾多多,朕却已志得意满。」
徐博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捉住我的衣袖,低吼道:「陛下要自毁,可想过天下黎民何其无辜?」
「朕……管不得那么许多了。」我扯回衣袖,抬手拍拍昔日战友的肩膀,「你走吧,朕之後当有明君,到时候你若仍然有心有力,可再出山为国效命。」
「哪有明君?」徐博苦笑,语气中也少了恭敬,「那两位皇子,中人资质而已,守成尚可,要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可差远了。啧,陛下怎么就生不出个好儿子呢?」
我轻笑。「你真觉得日後会是元祈他们继位?卿可知道,去年腊月,有人带着十来骑死士,一口气冲出了金明关。」
徐博大为惊讶:「你是说元熙皇子?你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居然还放任——」他瞪大眼看我半晌,终于露出恍然的神情,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最後大位还是落在兄长一脉手中,之前篡逆的种种举动简直无稽之至。我悠然笑道:「当初若不下决心,我这一生怎么能算活过?」
「罢了,我也算随你活过这一回了。可笑啊,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谁知你是这么个和稀泥的软蛋。」徐博始终挺直的肩背耷拉下来,沧桑神色登时将人变老了十来岁。
只有对于似他的这帮老兄弟,我心中存着些愧疚,正要出言安慰,郑秉直来敲门。
「陛下,贵人醒了,四处找您。」
「你看,我活够本了。」我指指寝宫方向,对他笑了笑,当先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你啊,也趁早知足吧。」
「臣恭送陛下。」他这句话中隐约有颤音,我没有回头。
也许这一别,便是永诀了。
兄长勉强睁大的双眼在看见我进房後安心闭上,打个呵欠随口问:「你去哪了?」
「徐博刚走。」
「哦,又是他啊。」他双眼下有着淡淡的黑影——留在行宫後,那张面具就被我丢掉,从此以真面目示人。
「嗯,不过以後不会再来了。」
「呃?为什么?」
「他请辞,我准了。」
他仿佛一瞬间睡意全消,愕然瞪着我:「你在说那个丞相徐博?」
「没有第二个吧。」
「为、为什么?」他艰难地咽口口水。
「自然是不想干了。」
他眼波流转,突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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