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学不乖是吗?
我的目光霎时变得异常冷冽。
在场的每个人都窒了窒,不敢相信一个青楼女子如此大胆,竟敢让七贤之首嵇康嵇叔夜为她伴乐。
我一个忍耐不住,又想站起身。而嵇康却先一步稳稳地握住我的手,那力道坚定有力,也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可……”我怒火正烧得正旺。
“璺。”嵇康轻唤了我一声。“别动怒,伤身。”
我不高兴地转头,看着他的不动声色,他的风静温恬。随便往哪儿一站,都绝对是鹤立**群。
“那你……”
他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红莲姑娘。”曹林出声道,“府里有的是乐师。就让本王命乐师为你奏乐一曲吧。”
红莲听了,扁了扁红唇,看向曹林的目光带着微微的不满,“王爷,红莲久闻嵇先生琴音如天籁,对嵇先生的才华仰慕已久。今日好不容易能见得嵇先生一面,王爷怎忍心再断红莲的愿呢?”
你是谁?哪葱?撒娇撒到沛王头上。我冷眼盯着这一幕。
“若要嵇某为红莲姑娘伴乐,并非不可。”嵇康认真道。
可,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嵇先生不可!这红莲只是一届低贱的青楼宠姬之流,今日能见嵇先生一面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如何还敢如此的越矩!”
“赵大人说的是。嵇先生请勿……”
“嵇先生才华绝世,哪里是闲人等可窥知……”
一时间,曹氏老爷爷们仿佛忘了先前“祭奠酒”事件的不愉快,纷纷启唇劝说云云。
对嵇康不满归不满。但嵇康是沛王的女婿,怎么说也是曹氏的人,此等有损曹氏颜面的事情,却是万万不可,因此口一致对外。我极是清楚这些老爷爷们的念想。
但!
我伸出手,狠狠地在嵇康的手背上锤了一下。
他没有防备,吃痛地闷哼一声。心知我有气,似笑非笑地凝着我,这才转了个身面对众人,脸上的笑意早已尽敛,道:“嵇某不是孤傲之人,只愿奏曲与懂乐,懂我论之人,适才红莲姑娘说已仰慕嵇某许久。如此……嵇某不才,若是红莲姑娘能准确释出嵇某的《声无哀乐论》,那么嵇某便为红莲姑娘奏上一曲。”
闻言,我再也气不起来了。而且捂着唇,忍不住想发笑。
我的丈夫啊,嵇康啊,这才是真的毒。
声无哀乐论,是嵇康初到洛阳时写的文章,文章一出当下引起轰动。这篇流传千古之作,不仅仅论了音乐有无哀乐、能否移风易俗,还涉及乐学上的一系列问题,即乐的本体与本质,乐赏中的声、情等,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哀乐是人之神被触动后产生的感情,两者并无因果关系。用嵇康的话说,就是“心之与声,明为二物”。
而取自其中一段,便是以下: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叹美邪?今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这是不动声色却又实实在在的刁难。
可他人能说什么?句句条理清晰,合情合理,人挑不出半点差错。众人皆知,嵇康一向不是好说话的主,给出此等机会与一个青楼女子已是天大的殊荣,太学生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颇有些得意地看着司马师并不能算好看的脸色,和红莲下不来台、脸上青白交错的神情,轻道:“不量力。”
他带青楼女子来刻意搅乱沛王的寿宴,给曹氏人难看,怎么就没想过会被反将一军?
可下一刻,我却浑身一颤,意识到什么似的,抬眸向沉桀望去。他方难堪了,他却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表情反而昭显他毫不掩饰的情绪——他在高兴!
为何?
一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心中隐隐觉得不对的地方统统搭上了线,在脑中连成一串。
听闻司马师会来时,我起初不以为意。
司马师能带领司马氏一族与曹魏对抗,就证明他非泛泛之辈,可他今日之举,倒有失风范,试想,虽然这能给曹氏足够的轻蔑和难堪,但,带个女人来闹事,这算什么?
现下被我和嵇康驳了颜面,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他作何想?
一个念头浮上心间。
我的心顿时沉入谷底,如坠入深海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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