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摇着她那把四季不变的团扇走过,到我身边时停下,道:“坊外太阳这样烈,栖玥妹妹可仔细着别又晒出病来。”现下正是隆冬时节,太阳都是软绵绵的。
她说的,是我幼时常常装着被太阳晒病逃避读书的事。这事后来成了一个笑柄。
我长她一岁,她该叫我姐姐的。但她是花魁,地位高出我许多。我无视她语气里的嘲讽和挑衅,淡淡道:“这院子也是坊里的。”
坊里给客源好些的姑娘另安排了住处,与坊楼在一墙之内,两处一道绿廊相连。此时我们正在我与扶玉共住的小院子里。
我平日里少出坊楼,扶玉向来不喜我,遇见也是讽刺与冷眼,因此我甚少过来此处。
本以为她不在,不想还是遇上。想来她也不愿与我多说,哼了一声自我面前过去了。
转身时我听见扶玉的丫头对她说:“区区一个花芙也有资格住进这里,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都是一个地方的人,装什么清高!”
越是等级分明的地方,异类就越不被待见。脆音坊里的姑娘,除了卖艺不卖身的书寓,最高级的是花魁,然后是花吟,接着才是花芙。书寓,花魁和花吟是楼子里命最好的,她们有外置的院子,可以挑选客人,甚至是某一个贵人的专属。
我只是花芙,我有外置的院子,也可以挑选客人。我可以不用读四书五经和女训,不想做生意时便不做。大概这些特权让我在脆音坊里成为异类,不受大多姑娘待见。
我也不一直是花芙的。幼时妈妈对我寄予厚望,她希望我走书寓的路,卖艺不卖身甚至成为招牌,但我无论如何读不进去书,到现在也只识得些字。她于是计划捧我做花魁。
花魁是要出道一定时间,有一定的客源和人气,再在每年的花魁大赛上由客人们推选出来的。我很不争气地在那年败给了另一个姑娘。
我在那晚成为花吟,因为有一个姓沈的男人承诺供养我,我无比熟悉的,我的第一个男人。
接下来的两年多,我成为他寄养在楼子里的妾。他很有钱,常常送来很多名贵的东西,包括我唯一的那盒用沉香制成的合香。期间没有人敢点我。
我无心去挣花魁,也没有那个实力。两年后他功成进京。我依然在楼子里。那时不觉得,现在多了些经历,才发现他其实是很特别的,家里经商,自己又身负才华与盛名,无数媒婆踏破门槛,无数良家少女芳心暗许。他却日日窝在我的小院子里,开心的时候呼朋引伴,不开心的时候便一个人喝酒。与我后来遇到的男人不同,他任性妄为,喜怒无常,独独对我有求必应。所以即便现在外面的人仍然敬畏又诋毁他,我仍然觉得他是完美的。
后来没有人敢再说出供养我的话。我变成了花芙,有幸依然享受着花吟的权利。
午后人少,我悠悠摇进坊楼,回到自己屋子。
桌上有几串白梅,交替错落地摆着,应该是木兮出门时摘回来的。那孩子一向爱些花花草草。
我坐在凳子上,嗅了嗅花,清新而浓烈,比熏香好闻些。无事可做,便摆出茶具泡茶。也只过头道水而已,这样好的茶,都是为客人预备着的。
沉香味大盛,光线暗了暗。我侧头对他笑笑,继续烹茶。
他折了一朵花,别在我右耳。花小,松松垮垮地别在耳上,他坐下来端详了一会儿,轻轻说好看。
我觉得耳朵有些热,十分不自在地想将花拿下来。他拉住我的手,指尖划过右侧脸颊:“这么好看,摘了做甚。”
“白花,不吉利。”我道。
他大约觉得好笑,便笑了两声:“这有什么,在我们天上,好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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