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卿笑了。
“我这人啊,最图地还是自己舒服,要是真碰到那种事,为了自己能舒服,那也只能去做了。他人评价的好坏……我难道能为他人委屈了自己?”
“我做事,不求随意所欲,但求问心无愧。”
专毅看着孙长卿,觉得这夫子的形象格外高大光辉。孙长卿想起来齐晏子的事,道:“季子高华,这等秉性放在现在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学学其实也没什么,但是晏婴——”
孙长卿试着忍了一下,但没忍住,一字一顿:“小施伎俩,便除掉了三个顶天立地,于君于国都有大功的勇士,虽于己有力,却于国大损。君子以仁义礼智信立身,这等心术,不能去学!”
“是!”专毅一凛,上午夫子刚说过,齐国的晏子,仅用两个桃子,就除去了号称“齐国三杰“的三位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他们三位将军勇武过人,有的在战场有万夫不当之勇,有的对齐王有救命之功,可惜这三个结拜的好兄弟之间却被挑起了意气之争,先是公孙接自杀,随后田开疆因羞愧难当而自杀,最后古冶子不愿独活也追随而去。
真是可惜!
接下来师徒又说了半天,专毅方才离去。
孙长卿自己坐了一会儿,那三位将军,他都很熟啊。
“我们本是朋友,可是为了一个桃子,他们死了,我还活着,这是无仁;我用话语来吹捧自己,羞辱朋友,这是无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感到悔恨,却又不敢去死,这是无勇。我这样一个三无的人,没有面目存活于世。”
古冶子将军的笑声依稀还在耳边,遗言他还记得清楚,但人已经不在了。
良久,他把嘴一撇,转身去了酒馆。
——
王都梅里与延陵不同,酒馆子遍地开花。这天下午,孙长卿在城北的小酒馆里坐了半晌,喝完了两壶梅子醪,听邻桌的汉子讲了段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儿郎与一个水性杨花的妓/女之间的恩怨情仇故事,临到故事末尾,忽然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他多仁义,他多高尚,给他王位人家都不要,可人家偏偏什么都有!我们呢?什么都没有,死了烂了都没人搭理!”
这是在说季子!孙长卿皱眉,看向那说话处,见六七个闲汉在那边几案上,其中一人面容枯黑、身材矮小、体格单薄,此时起码有了七分醉意,身体摇摆不止,简直像片风吹着的黑树叶子,大风一刮就能没影儿了。
而刚才说话的,也是这人。
季札在吴国的声名极好,每每入城时,能享有百姓花雨相迎的礼遇,当下临桌的汉子就先拍案道:“你这莽夫!季子怎么样,不是你我能评说的!”
这矮小男子被这一喝,醉意醒了大半,声气不弱反强:“季子怎么样?季子生来为公子,你我生来为小民,他是天上云,你我就是沟底泥!事实在这儿,莫非我说地不对?!”
邻桌汉子道:“季子当然高贵,但你刚才话里对季子不满,这才是不对!”
矮小男子面露嘲弄,声音极其不屑:“你脑子不清楚,连话也听不清?我只是对老天爷不满,季子不慕名利,偏偏二十岁就被称为贤公子美名远扬,不要王位,偏偏老天爷就是要把王位一次次的推给他。但你我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一辈子费尽心机也达不到那样的地位,最多也无非是能像专诸那样,走了大运,死后封个子爵罢了!”
汉子恼极了脱口:“我稀罕专诸那样么?那也算走运?死都死了,就算封了子爵又如何!”
然而话刚出口,周围许多人脸色都变得不悦,适逢乱世,时人疯狂,许多人为了名声和爵位不顾一切,专诸在他们这些尚名尚尊的人看来,是极其值得效仿的。
矮小男子扬起下巴,冷笑道:“专诸现在能得封子爵,得享宗庙,岁时祭祀,千百年后也是要留名史册的,人生苦短,不过三四十载,被后人知道他活过,你觉得还不够?我等堂堂大丈夫,不求扬名天下,但若是一辈子庸庸无为,那活着和死了,于这世间又有甚么两样?!”
“好!”
“说得妙!”
这男子话音刚落,便听见轰然叫好声,还有人朝那汉子取笑道:“你不稀罕?你稀罕也没用!”那汉子嘴笨一点,也不知事情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当下面红耳赤,便想要冲上去动手。
矮小男子向周围闲汉使了个颜色,接连站起了好几个。
眼看一场打斗就要开始,那汉子走到孙长卿桌前时,孙长卿径自给搂住了:“喝醉了就爱动手,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算了算了,咱去找流姑娘醒醒酒去。”
搂着就走,那人反抗:“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流姑娘?”
孙长卿暗道,我听你讲了一下午了:“连我你都不认识,你是喝了多少啊?以后可少喝点吧。”
矮小男子打量了孙长卿几眼,又重新坐下了。
孙长卿搂着那人出了门,走出一段后便松了手,那人被风一吹,酒也略微醒了些,回想起刚才情形,拱手道谢,要拉着孙长卿再找个酒馆继续吃酒去。
孙长卿听那好儿郎与□□之间的故事还没听完,只差个结尾,便欣欣然应了,又找了个小孩儿,给他个象鼻钱让他回伍子胥那儿回报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春秋时候,当时人们坚信,人死了之后是有灵魂的,所以相对现代来说,当时人们把生死看得比较轻。
第18章 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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