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极低,极轻微,怕一不小心便惊动了深埋沉渊的心。
数万里之外,北俱芦洲咸海畔。
南广和手撑着额,耳边仿佛仍是亡国那夜嘈嘈切切的虫鸣与烈焰燃烧的毕剥声。暗沉的夜色流泻于梦里梦外,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味道。
鼻端扑来一阵阵熟悉的优昙花香。是曾经沉眠的九嶷山漫山遍野的优昙花,也是九年后于边陲小镇,这一室常年熏染的沉香屑。
南广和扭头看去,小三儿正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瓶内c-h-a放花枝。那花却是昔年梦中大隋朝的国花,娑婆沙华。枝干虬结劲瘦,开出层层叠叠的赤红色的花。赤色如血珠,却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奢华仪态,凑近了轻轻一吹,便千堆雪般簇簇扬扬地谢了一地。
是了,昔年他也曾感慨过,盛开时如层层叠叠的三千雪,凋谢时亦不愧这天下最盛大的一场离殇。
怪不得方才梦中他竟是血污狼藉地死了。原来小三儿今日换的却是血色婆娑。
南广和蹙眉。这不是他第一次循织梦术进入当年国破那一天,那日发生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让他揉碎了掰开了又再和着血泪重新入梦追溯一遍。这一次,却与往日梦中有些不同。
崖涘曾言,九嶷山仙法织梦术极为奇诡,入梦后施术者必需在梦中死去,以便能从织梦网中完好无恙地醒来。又言道,虽然织梦术在修仙界素有撕裂时空壁垒的传言,但实则此法颇多禁忌。初习者,往往只能沿着当年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反复回溯时光,再于梦中旁观,不可近前,更不可轻易触动昔年发生的一切过往。哪怕是境中人的一根发丝,都不可妄自触碰。
南广和一直以来严格按照崖涘所嘱,从不妄自改动因果。便如同过去的上千次一样,他今夜只是沿着九年前的大隋昭阳十一年三月三的时间线,轻轻踏足踩过去,回到了那一夜。那一夜,叛兵乱宫闱,天降暴雪。最后隐于眼前的一幕,却是灿然一大片金光,刺痛他心扉。
于梦中,他始终看不清那一片金光下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那一大片灿然金光如同羽翼自天边垂落,有遮天蔽日悍然之姿。
这一千多次的织梦术演习,每一次,南广和在梦中都以同样的死法死去。一剑穿心之痛,痛不可及。
惟有这一次,南广和竟在梦中“死后”长久地保持了意识清醒,见到了昔年绝没有见过的、叶侯兼大隋护国将军叶慕辰的热泪。
自总角至“死亡”,他从未见叶慕辰哭过。
为何梦中却莫名觉得,那不是第一次,竟莫名觉得与当年一般无二。究竟是何时何地,伴随脑海深处的每一阵潮汐起落,那人灼热的泪曾洒满襟衫,烫的他心尖儿也颤。令心疾愈发严重。
那人胸膛深处的跳动声,仿佛仍残留于耳畔,砰砰砰,激越如前方擂动的战鼓。那人呵……他在火炬下的眉眼宛然分明,仍是当年风华最盛的模样,两鬓青苍,长眉浓的如描如画。
令南广和想在梦中自欺欺人地骗一句,说他从未动过心,亦不可得。
“殿下,您醒了?”小三儿声音里藏着惊喜的雀跃,又隐隐有些不安。“您今儿,也是要下去咸海边走走么?”
自九年前灭国那夜,小三儿面容被烧毁了大半,人变得怯懦自卑。每次回话总不自觉躬着身子,眉眼低垂,再不敢抬头笑模笑样地找他讨赏。
南广和默了默,抬头从袖中摸出一枚巴掌大的铜镜,镜中人一支金蝉簪束发。金子落在指尖,微凉而又令人心安。他抿了抿唇,知晓眼前确切便是现世了,这才淡淡道,“不急,国师大人还没出关么?”
“尚未。”小三儿恭谨地躬着身子应了,又小心道,“殿下此次入梦,可曾寻着参破玄机的法子?”
南广和摇摇头,抬头施施然去看瓶中那支娑婆沙华,忽而问道:“小三儿,你与孤说句实话,当年韶华宫外那株娑婆华,究竟开过花不曾?”
小三儿一愣,将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半晌方吃吃道:“这么多年了,难为殿下还记着呢……”
是了,一千八百多个黄昏,小三儿替他踮着脚尖查看了那株花树一千八百多次,如何能不明白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呢。
然而,如今却像镜中花水中月,就连梦中能问出口的话,如今亦是奢侈。那人月夜下执炬的眉眼,掌心蜿蜒流下一道血线,破音的嗓子破空而来——那一声声韶华,犹如杜鹃啼血,烙铁般刻入人骨血。
世有相思一疾,历来无药可医。
南广和多希望,梦中那场魂体穿透叶慕辰铠甲的隔空拥抱……能久些,再久一些。
梦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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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极情
叶慕辰一贯以来便是大隋朝的将军。自十一岁从军起, 便鲜有败迹,南广和彼时便以为打仗是件挺容易的事。
但其实不是的。
那年国破,大隋朝灭亡, 叶慕辰果然接任了龙椅。改国号为元。
因大隋长公主并没有留下尸身, 国师不知所踪, 就连焚烧的长生殿内那具焦黑的尸首也没法确认就是大隋朝最后一任国君,所以叶慕辰这张龙椅着实坐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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