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迪菲下意识地回过头,向给露望了一眼,却没能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任何信息,也不见他有丝毫的惊异。
“难道还要我出来请你不成。”声音再度凌风刺来。
林迪菲用指头猛戳了一回太阳,带着一脸视死忽如归的表情,一步一步走上竹楼的阶梯,
轻轻推开竹扉。
一片耀眼的橘黄光芒倾泻而出,她扬起手挡了一下,视野里还是猝不及防地生出许多不规则的光晕。
“怎么了,被黄明灯晃伤眼了?”声音略带讥诮,而后是一串银铃乱摇般的笑声,
“真的吗,快过来让师父为你诊治一下。”
林迪菲不由怔了一下。那声音是她两世为人所听过的,最最温暖的一种,仿佛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被拆开,晾在暖阳下翻晒过一样,洋溢着无限暖意。
“怎么不说话,真的痛吗?”
“急什么急,你给我好好躺着,不许下地!”
竹帘掀起的哗哗声后,一抹艳红色的身影飘了过来。林迪菲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扎扎实实地踩了给露一脚。
“过来,我看看伤着了没有,几时变得这样娇气了!”
退无可退之际,面纱被人撩起,眼眶周围浮起一阵冰凉而滑腻的感觉,刚刚的灼热与痛楚仿佛被那两指头吸噬掉,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怎么涂成这么个鬼样子。”玉指勾在唇前笑了两声,“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么?”
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身子就被面前的艳红影子拉进了屋,摁在一个硬邦邦的地方坐了下来。
片刻后,眼睛总算是慢慢恢复了看物的能力,视野中由远及近,出现一道密密的竹帘,一株清雅的盆栽,以及,一个身着艳红色曳地长裙,乌发松松挽起,雪肤曜人、眉飞入鬓、唇似红樱的女人。
原来,逍遥子隐居的地方还藏着这么一个大美人,这样说来,喜欢胭脂的人十有八九是她,而非逍遥子本人,之前的一系列令人恶寒的猜想也就不成立了。
心念转至此处,林迪菲暗暗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又被猛地吊起——
“晚辈杜若苍拜见逍遥神医。”
是给露的声音。
呯!
一个焦雷在林迪菲脑中炸响。
她咻地抽回手,雷劈似地站了起来。将面前的人自上而下地晃了几遍。
她并不很年轻,至少有三十多岁,然而你看到她,并不会去幻想她更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会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世上有一种美丽,是不受岁月侵噬的。她的面貌和身体都散发出成shú_nǚ人特有的气息,令观者回味无穷。
逍遥子,逍遥神医,二十年前保宸妃母子平安的医者,难道不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吗,怎么会是这样她这样子!
艳丽女人斜飞入鬓的眉毛轻轻一挑,咬了咬红唇,揶揄道:“哟,充了几天王妃,竟连我也不认得了,那你还记得他么?”眼神抛向竹帘内。
林迪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透过密密竹帘,隐约看到一个月白色的影子横卧在竹簟之上。
声音从竹帘里钻了出来:“师父,你不要为难非非……”
一声尖利的喝叫声响起:“你给我好好躺着,老娘费了半天功夫才帮你把断筋接好,你这么一动,又要裂开。”推了林迪菲一把,“不想他变残废就赶紧过去!”
林迪菲蒙头蒙脑地扎进竹帘里。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屋内的亮眼光线在一阵吱呀的关门声后突然撤离,只余下油灯里跳动的微芒。
“非非……”
林迪菲突地跳了过去,在竹簟上坐下,拦住那人的动作,道“刚才那女的……师父,不是不准你乱动吗,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可是,”晶亮的瞳眸里闪烁着动人的亮光,“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
林迪菲向后缩了一格,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捂住面纱,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的。”
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避开,对自己而言,他明明就是一个陌生人啊,明明不需要介怀的,但的确就这么做了,像是依循了某种隐藏在身体里的本能。
那人笑了一下,温声说:“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伸过手去,顺利摘下她的纱帽。清润的眉睫微微一颤,从怀里掏出一方柔布,在那张被涂得青黑可怖的脸庞上轻轻擦拭起来。
“就算只是鬼面草,也很痛的是不是,都怪我,没能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不过若不是趁此机会,我也不能这么快地见到你。”
“叶落?”
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叫我的名字了,以前你从来不好好叫我的。”
“那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
捏布的手有一刻的停顿,又接着擦拭起来,眼神是难掩的失落:“没想到,你连这个也忘记了。”笑了笑,“没关系,我会让你一点一点记起来的。”
林迪菲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笑,像是沐浴在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之下,心情倏然放松许多。然而奇怪的是,心脏忽然脱离了意识一般,莫名其妙地抽痛起来。
“我在来齐安的途中碰见了凌兮师兄,你失忆的事,是他告诉我的。”放下柔布,身子艰难地向林迪菲靠近一寸,捋起她耳边散乱的发丝,细细理着。
“总有一天,我会把落崖碎尸万段。”
林迪菲被那陡然凛冽的声音惊了一跳,又突然陷进一个怀抱中,刚要摇动挣扎,却被脖颈上的温存气息弄得毫无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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