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慌张,免得祖父看着自己心疼,他明知故问:“年节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回老家是要探亲吗?”
简遵友看着自己带大的长孙,满脸慈爱:“冬天路不好走,现在开春,外面不冷也不热,正是出行的好机会,你和令哥儿长这么大了,也该是时候出去看看,开拓开拓眼界。”
简晓年见祖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根本没有对他坦言的意思,一时之间又是伤心又是无奈。
伤心的是祖父要留下来一力承担灾祸,无奈的是,在祖父眼里,自己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没办法为这个家做任何努力,只能遁走避祸。
可最现实的问题是,那位摄政王既然要为难简府,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京城呢?
好似明白简晓年心中所想,简遵友怕他是带着仇恨和不解离去,这辈子都无法好好生活,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隐晦地解释道:“年哥儿,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祖父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你们离开京城后,也不会有人为难咱们家了……这次去了宁安,就再也不要回京城,听祖父的话。”
他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简晓年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他听出了不少值得推敲的意思。
按照祖父的意思,这场祸端的起源在于祖父自身,再联系之前的情况,简晓年猜测应当是为了皇长子的脉案,祖父和陈御医有了龃龉,还牵扯到了摄政王身上,这其中少不了别人栽赃陷害的把戏,但祖父自己的态度也十分奇怪,不像是完全被j,i,an人诬陷了的意思。
那个煜亲王看似要置祖父于死地,但却又好像并不打算赶尽杀绝——毕竟以对方权倾朝野的势力,若真的想让简家倾覆,又怎么会让祖父有机会送子孙离开京城,还不再为难呢?
这些想法萦绕在胸口,让简晓年生出更深的迷茫,但他非常清楚,以祖父的性格,说这些给他听已经是极限,之后恐怕不会再跟他解释更多。
对于逃命的人来说,其实知道的东西越少,就越幸运,也越容易活下去……
正是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简晓年才更加焦急。
——那个煜亲王不会为难他们这些要离开天京的人,但他的祖父呢?祖父会怎么样?
……
简遵友看着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担忧的长孙,想想将来不能陪着他的年哥儿长大,还要让他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就难过至极。
他没有想到聪慧无比的简晓年已经猜中了事情的关键,他只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绝不能让晓年他们知晓。
灾祸的源头,确实是他自己,或者说,因为他的选择,引发了这场无妄之灾。
陛下身体欠佳,大皇子自娘胎起就有不足,幼时体弱多病,是以太医院里能被称为御医的十五人中,有两位擅长小方脉,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陈岩。
两人共事多年,但道不同不为谋,并没有深交,于皇长子的脉案上也是分工明确,大多时候井水不犯河水。
简遵友知道陈岩是皇太后的人,大皇子的生母徐贵妃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对于大皇子来说,他这个简太医才是外人。
所以除了正常的问脉,简遵友极少与大皇子有过多的接触,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卷入宫中的事情,免得一不小心祸及自家。
陛下和摄政王并非同母兄弟,而且他们都不是太后的亲子,宫中的情况复杂至极。
若非自己是小方脉的圣手,皇长子身边缺少名医,太医院不愿放人,他早就辞去官职,带家人远走。
原本以为皇长子终于长大,身体虽不算极为康健,但至少没有大问题,他这个简御医“多余”出来,只要谨小慎微些,再过个几年就可以“功成身退”,告老还乡,把位置完全让给太后亲信陈御医。
然而,世事难料,他再谨言慎行,也躲不过人祸。
年节前夕,封地在南面的摄政王给大皇子这个皇侄带了些青国和荆国来的小玩意,还送了两张糕点方子,也是九州南部的东西,不算贵重,胜在新巧。
不送吃食,只送方子,这原本就是避嫌的意思,按照惯例,这方子自然是要经过太医院御医的手,尤其是要他和陈岩过目,确定没有问题,御膳房才能照方子做出南方的新奇糕点给大皇子尝鲜。
可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出了问题。
这糕点方子里,有两样材料单看都不打眼,都是极普通常见的食材,对人也无害,但让它们碰到一起,却好克了大皇子最近新用的汤药。
简遵友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其中必然有陈岩的手笔。
按照太医院的惯例,皇族的脉案,尤其是陛下、太后、大皇子和贵妃等尊者的脉案是绝对保密的,如果不是贵人的当值太医,就算是太医院的长官院使大人,也不能在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翻看其他太医的处方。
换句话说,皇长子换了新药,新药里有什么药材,只有简太医和陈太医知晓,连煎药的宫侍和医助也只知道煎煮的时辰、用水量等基本注意事项。
简遵友不知道这糕点方子的事情摄政王事先是否知情,但它克了皇长子的药,却是事实。
那个时候,在简遵友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跟陈太医一样,选择“装傻”。
反正克了药,不过是让汤药减了药性而已,又不是变成了毒药,对皇长子并没有实质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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