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有他相伴,又得他这般毫无保留的追随,对苏常德的信任比任何一个儿子更甚。苏常德了解他的一切,他的思想他的感情,有他在自己身边,就算不说话他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所以即使苏常德的话有时候有些罔顾宫规,容帝也不会动怒。而容帝很清楚,这世上除了苏常德,怕是没人会对自己说真话了。
傍晚,容帝还是摆驾去了凤栖宫。
荀后半蹲在地上望着从远处越来越近的明黄色身影,终于,那个人走到了她面前。
“你身体不好,以后不用行此大礼了。”
荀韶华有些恍惚地看了看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她记得,那个女人第一次入王府时,就是被他牵着走进来的。
荀韶华轻轻一笑,伸出手去由他握着。
为了这一刻,她等了整整九年。
“谢皇上挂心,臣妾无碍。”
“朕让御膳房那边加了菜,先用膳吧。”
“是。”
容帝落了座,往桌上一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那些家常菜。那案上的不过是从前在王府里吃得最多的,也是他最爱吃的菜。容帝忍不住要伸手去拿箸想要自己夹菜,却被一旁的苏常德开口制止了。
“皇上,让老奴来吧。”
容帝每日餐前必让公公们试菜、验毒,不论是在何处用膳都要如此。可这一次,容帝却觉得有些心虚,瞥了一眼皇后,见她并没有看向自己。
“不必。从今往后,在皇后这里,都不需要你们动手,朕自己来。”
说罢,容帝不去管苏常德的震惊,执意拿过箸,夹起盘里的那抹青色放入口中。只这一口,恍若隔世。容帝一直以为,他早就忘了第一次见荀韶华的样子、把她迎娶入王府的样子、她为自己生下儿子的样子,也忘了她曾经笑起来的声音,为自己洗手做的汤羹的味道,但其实,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什么都记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这些。”
“陛下当知臣妾一贯念旧。”
“确实,你总是这般。朕记得,从前你还会下厨,不过,你第一次下厨时的那碗汤羹,让人难以忘怀。”
荀后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还记得那么多。片刻,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难为陛下还记得了,臣妾以为,陛下早就忘了与臣妾有关的曾经...”
容帝微微抬眼看了看她。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也如从前一样,不喜浓妆,不喜粉黛,只是,她眉宇间再也没了过去的那种豪爽与自信。终究还是受了岁月打磨至此。
“很多事情,朕以为朕忘了,其实朕没忘。”
“阿春...她的死,与你无关,当时你为何不说?”
荀后轻抿一口茶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笑里是清浅的自嘲。
“陛下想让臣妾是凶手,臣妾就是凶手,陛下如若不想让臣妾成为凶手,那臣妾怎样也不会是凶手。”
“臣妾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是臣妾的天。天怪罪臣妾,臣妾岂有不受之的道理?当时陛下一口咬定就是臣妾害死了妹妹,那不论臣妾说什么,在陛下那里,都只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般□□裸的埋怨让容帝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常德也是看惯了颜色的,赶紧挥挥手,让屋里的宫人都随着自己出去。
荀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自顾自用着膳,好似刚刚那番本该被治上大不敬罪名的话都不是自己所说一般。倒是容帝,有些微微落寞。
晚膳之后,还不待容帝开口,荀后已经赶人了。
“陛下日理万机,想来已经累了。臣妾身子不好,宫中难免有药味,怕是要影响陛下歇息,也就不挽留陛下了。陛下还是回太极殿吧。”
容帝登基三载,从来只有后宫女子使尽手段想要留下自己,却不曾遇到过这般要被赶走的事。天子的威严本不该被懈怠,天子的恩宠也应该是双手合十去乞求的,容帝愤愤地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紧紧攥拳。碍于对她的亏欠,容帝也只是在心里甚不舒坦,但终归还是只能挥袖离开。
荀后站在宫门口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逐渐隐匿在夜色里,对着身旁的萧云如轻轻开口。
“让晨曦宫知道,皇上今夜离开,是本宫强行推辞的。”
“是,娘娘。”
“不过,娘娘,今日这般,皇上心中定是有些许不满的。”
“无妨。本宫太了解这个人了,既然他对本宫有愧,只要本宫不触犯到他的底线,他就不会把本宫怎么样。”
“这凤栖宫,还是清净点好。”
晨曦宫。
“啪!”
“荀韶华这个贱人!”石婕妤气急败坏地往地上砸着杯盏,整个屋子里只有她和她的贴身侍女元喜两人。
“娘娘,气急伤身啊!您千万要保重凤体!”
“荀韶华这个贱人!竟敢这般在本宫面前炫耀!凭什么?就凭皇上误会了她与郑阿春的死无关?!可笑!郑阿春的死,怎可能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娘娘,其实您也该高兴才是。”
石婕妤一愣,斜着眼望过去。
“娘娘,皇上没有留宿,至少对您还是好的啊!皇上正值壮年,被皇后这么一拒绝,心里必然不舒坦,这时候您再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去太极殿为皇上解忧,岂不更好?”
石婕妤没再说话,沉下心思想了想,让身边的婢女去小厨房端一碗燕窝莲子粥,静悄悄去了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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