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后退了半步,绕到他面前,顺手一掌赏了过去:“你还敢哭?!”
他猛地侧过脸,半息滞愣后,是急促而虚弱的喘息。右手猛地抹上眼角,将那泪珠子收了,我反手一掌:“还敢妄动!”
这下掌风里挟着力道,他腰肢弯折,捂脸的手颤在半空,又放下,揉紧了衣角再度跪直,瞪着双发红的眼,不可思议地望我。
一深一浅的指印,在他两侧脸颊相映成趣,我看到自己的身影,犹如无法逾越的高山,压满他的眼底。
我抚着发麻的手背,冷笑:“天门秩律,都背下了?”
他埋下脸,直视我的腰间,声音闷沉而低弱:“背下了。”
好似,这便是分隔数月后,我和他之间的第一番对话?
不应该是,闲茶两盏,河图一盘,坐在悬台的高风凉夜,好好叙一叙别久故旧吗?
呵。
我微摇着头,哂道:“请罚该怎么请?”
须臾无言,空廖的静默,时间点点滴滴地磨。抬眼之际,却见槅门不知何时已被关合,云初垂拱立在门口,两眼平视前方,看不出个神情。
晗儿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鞭子,双手奉过头顶:“恭请师尊……赐责。”
那鞭子黑漆漆的,因为绞着金线的缘故,应是有些沉,晗儿的手举了一阵,颤得愈发厉害,我却并不着急去接,压低嗓音:“多少?”
“听凭师尊定夺!”
这语声明显发硬,石头般的咯耳朵,像是在和我置气。
☆、【天昶篇】二十八
二十八
手抬到半空,缓缓落下,我理顺了闷糟糟的杂绪,挑起一弯冷笑:“不服?”
硕大的一颗泪,滚得极是利落,他仓皇地怔了怔,薄唇紧咬,秀脸微垂,摇着头,不说话。
我一声轻哂,将那长鞭接过,故作无意地摆弄:“先前欠的五十军鞭,乃是因你触犯军法,不可轻恕,想必你也是为此,才带了此物回来?”
他点了点头。
“至于师门规矩,念你初犯,且现今尚未正式祭典,暂且记下以观后效。今日这顿权当给你开光,那些什么草率行事,莽撞无度,动不动就玩命的毛病,但望你,好自检点干净。”
几分惘然稍纵即逝,他蹙额,凝眸,俯身拜落:“徒儿,谨记师尊教诲。”
言毕起身,一件一件解下衣物搁到身侧。在这个冗长的过程里,我将长鞭对折在手中,与云初无言对望。
眉眼传不来个具体,一句清晰的腹语隔空入耳:‘天门教责,并非一定由您亲自操劳。’
止水微澜间,我怅然一笑:‘无碍,这第一次,本座自己来磨,以后再劳你费心。’
待晗儿褪尽上衣,捆紧长发,僵着副单薄的身躯,我合了合眼,缓声道:“既已选了这条路,那便好生走下去……从今之后,为师断不可能如以前那般纵容宽待,但望你能记得,为师,从不曾逼迫过你。”
他眼中粼粼微光,竟生出些浅淡的笑:“徒儿,谢师尊成全。”
我绕到他身后,扬起长鞭,嗖地一声,划落他的背脊。
一道血痕崩开,他蓦地绷紧了身子,稳稳地接了下去——在我师门教条里,无论身处何地,不可妄失仪度,即便是受罚,也不可例外。
“报数。”
半息停滞,他吐出清晰的一字:“一。”
心中默数到三,反手,扬鞭,抽落。
脆亮的声音激荡回旋,又一道长痕从左肩斜到腰后,绽成殷赤的血色。
他埋颈忍了片刻,十指在腿上掐得入了肉:“二。”
收回鞭梢捏在手中,我定目看着那两道交错的血痕,本意让自己习惯这样的情形,可越是看,越觉凛凛刺目,不过片许时间,已生得了一手的湿冷,心跳也愈发的急乱。乃至于第三下落手竟失了力,划出一道淡红的痕迹,和起先的第一条鞭痕,整齐地并在一起。
晗儿察觉异样,脑袋侧了侧,又正回去,没有报数。
浊浊的昏花越压越密,分不清是躁是虑,是忧是惊,我抚上额稍,连着摇了几下脑袋,方抖开些许清明。提起一口气,退开半步,侧过身子:“云初,你身居曜忝殿总管祭司之位,有资格替本座执掌本门教刑。劣徒一应责教,今后一应由你执行。”
云初深深看我一眼,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长鞭:“属下领命。”
“今日俗务冗积,不便在此耽搁。”我一开口,又觉齿关颤得厉害,只得与他腹语:‘抱歉……’
他欠身一礼:“是。”
临出门前,我飘飘然留下一句:“军中的规矩乃是十日再解灵脉。你已跪了这几日,思过可免了,挨完打自去好生歇着。”
若不是强提着一腔子未曾尽解的怒怨,这句话,怕要带上几分哀腔才肯了得。
未等他有何响动,我推开房门,大步地走了。愈走愈快,愈走愈急,生怕多留了片刻,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架出的尊严,误了他煞费苦心谋得的前程。非只我不愿再培养一个天清,合议会十八领袖,六族城三百代表,乃至我无荒十万族民,何人不在看着,他们的下一位储尊,当是个什么模样!
可临到尽处,又猛地收了脚步,苦切着回头辽望——通道那头是紧闭的门,被灵火照得幽冷而深,两位祭司静伫在彼,仿若亘古的雕塑。
空远的落鞭声传来,刀一样扎上心尖。我双手攥成了拳,颤竦着吟了口气,迈开步子,逃命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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