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连续遭逢的冲击积蓄至顶点,便是印象中兄长的清正与高洁,一瞬之间自云端抛落,跌至尘埃。
那一夜的陈韶,将从早到晚陆续轮番出现在他眼前劝他节哀的十三位名医全都厉声喝了出去后,沉声吩咐手下将玉竹葬回蜀中,尔后径自牵了马出去,迎着逆风一路扬鞭,不知止歇。
那一夜的纪嫣若,闭门关牖,不听不闻,径自翻出到万不得已时用以自绝的□□,在一片漆黑中迟疑了半天,忽而想起什么又收了回去,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地活着。
当那长得近乎永恒的一夜终于过去,宋梨画在鸟鸣震碎空寂的同时,听见的是短促鲜明的叩门声。她浑然无知地去开,然后就在晨曦的溶溶冷光里,看见了天香。
江南的雪是暖的,与之前大雪压芳草的千仞绝壁相比,是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的鲜活明媚。此时云收风定,更是恍如四月春深的温柔。于是对眼前境况一无所知的少女握了她的手朗朗而笑:“梨画当时那首诗写得真有预见性,‘他日逢君,烟消云霁’。说的果然就是我啊。”
宋梨画怔忡看她又匆匆别开目光,咬牙将锥心的悲苦与畏惧咽回,低低问:“天香你,你之前……去哪儿了?”
天香闻言稍稍黯了容色,少顷又重新旷达道:“这个说来话长,不过好在都过去了。我再也不回去了,绝对不回去了。”
吞悲忍泪捱过的这半年让她几乎后悔了,但幸好是结束了。而今她得偿所愿地归来,放眼未来都是一览无余的好日子,不也……值得吗?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有好多事情要告诉你们,我们进去说。”她至此神情肃然了些,却到底因宋梨画不知是否在听的态度感到困惑,之后在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不寻常的氛围后,问出了那个后者不愿听不敢听又无可逃避的问题,“其他人呢?”
宋梨画只觉整颗心都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她偏过头装作专心带路的样子,以干涩断续得近乎陌生的声线慢慢开口:“祁大人……去了城郊,他的家人要去江陵,途中来,来看一看他,快二更时走的,现在……现在大概快回来了,毕竟那么久没见了,肯定要多说些话的……”
她故意拖着语速,一句话拆成几句说,仿佛就这么迁延着就一直不用去面对什么。天香意识到她的异常,皱了皱眉刚待再问,她便又接着解释,“陈将军出去了,骑了马去的,可能是去练兵了,战事频繁近日来他常常去军营的……”
她踏过柔软的露草,走上被水浸湿的石阶,抬手去开门。那是她们第一次相见时议事的房间,分明是常常洒扫的,此刻却不知哪里落下的纤尘迷了眼睛,以至转过身时天香都被她泛红的眼角惊了一下:“梨画你怎么了?你继续说啊,玉竹呢?纪嫣若呢?还有……”
“嫣若昨夜没休息好现在还在房里睡着……”宋梨画绝望地答她,哀哀摇头,“天香你先别问了,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我不要问?我为什么不问?玉竹不想见我吗?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她一时焦灼,一叠声问了半天,直到在宋梨画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悲戚里少见地瑟缩了一下,方才压下强烈的惶然与忧惧,轻声试探道,“那他是不是生病了?那我更得去看看他啊,我去看看——”
她说着转头就要走,宋梨画情急之下只得拽住她疾呼:“天香!”
天香应声看她,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平静地等她开口,等着她告诉自己,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只是去了军营,去了郊外,去了街巷,随便哪个不算遥远的地方,很快就会安然地回来见到她,像承接满世界的明光。
“他,我……”宋梨画下意识地就想回避,然后在天香热切殷切迫切的神情间悚然清醒,同时她必须要面对这个念头迟一步地冲入脑海,如悬于头顶的利剑,近在眉睫的刀锋,逼着她没有退路地一字一句,因过分艰难反而显得镇静道,“他要回京城见玉曦,敌方的人不许他们相见,就在一天夜里杀了守夜的青琐,也重伤了他,我们找遍了城中名医,可还是救不回来……”
天香垂下眼帘复又扬起,深浓的眼睫缓慢抬开,重新露出一对清水般透亮的眸子来。她仿佛没听清,简简单单问:“什么?”
“我说他要回……”
她甫一开口,天香便反手抓紧了她,她从不知这纤丽少女有这么大力气,将她的手腕扼得快要断掉般生疼,然后她就听她很平淡地又问:“我没让你重复,我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救不回来?”
她只迟疑了一瞬,天香就陡然怒了:“我问你话!什么叫救不回来?你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宋梨画,你敢拿这种事情和我开玩笑了是不是!”
“他是殷湛的孩子,关于之前动乱的事他是知道很多的,他要去京城劝玉曦,所以他们断然留他不得……”宋梨画痛惜摇头,“可他之前为什么不肯说,遣人去通信不就好了吗,偏偏到最后一刻才说……”
天香不知听没听懂,只是突然安静下来,须臾后再开口时冷静得可怕,短短几字却让宋梨画大骇:“是不是楚墨昔?”
她在震撼间缄默不语,但见天香松了手回身夺门而出。云雾不起,清风不兴,和光如洗,湿漉漉的庭除湿滑,她几乎是意料之中地没站稳被滑了一跤,然后也不起来,连哭都不哭,就那么撑了一手泥泞的雪水跪坐着,死盯着眼前的方寸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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