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凹进去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个挺直的鼻梁,是慕容家的人的标志,连我这个外貌上完全遗传自母亲的人,也在鼻子上像足了父亲。
如果非常仔细地看,区别只是他的唇和父亲不是很像,父亲的嘴唇很薄,他的稍稍浑厚,还有,父亲是方脸,他也是,可是下巴比父亲尖一些,不过——他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父亲真的也吃了一惊,半晌才说:“是像!确实像。”他细细打量着,端详着,“我像他这年纪的时候,也是在军中,只不过那时候军装还是老样子,他要是穿上了那老式军装,那才像极了呢!”
雷伯伯笑着说:“您在军中时比他的军衔高——我记得最后一次晋衔是准将。”
父亲问:“这个人多大了?”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3)
汪伯伯说:“二十三岁。去年从美国的r college回来的。”
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我们当年哪里升得了这么快。我算是走偏门了,十年里升了六级,人家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说着随手就将卷宗翻过一页,吃力地看了看上头的小字,“唔,七月七日生……”
父亲合上了卷宗还给汪伯伯。汪伯伯还在说笑话:“完了,看样子没戏了。我还指望先生真认识人家令堂呢。”
父亲笑了一下。伯伯们又说笑起来,又讲了许多别的事情来博父亲开心。父亲今天晚上心情出奇的不错,听着他们东扯西拉,还时不时问上一两句。他们谈了许久,一直到我困得想睡觉了,他们才告辞。父亲站起来送他们,他们连声地道:“不敢。”父亲就停了步,看着他们鱼贯而出。我困了,想和父亲道晚安好上楼睡觉去,就在这时,父亲却叫住了走在最后的雷伯伯,“少功,我有事和你说。”
我听见父亲这样叫雷伯伯就觉得好笑。雷伯伯是他的侍从官出身,所以他叫惯了他的名字,雷伯伯今日位高权重,两鬓也斑白了,可是父亲一叫他,他就很自然地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身子,“是。”
依旧是侍从官的那种唯唯诺诺的口气,我更觉得好笑了。鬼使神差一般,我留在了拐角的墙后,想等他们说完话后再去和父亲说晚安。
父亲却是长久地缄默着。我心里奇怪,他不是有事和雷伯伯说么?
雷伯伯却开了口,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我还是听得见——“先生……这样巧……怎么就是七月七日的生日?”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在说什么?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还是没出声。雷伯伯说:“要不我叫人去查一下。”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哦!他们在说什么?!
父亲终于说话了,“那个孩子……不是三岁就死了吗?”
雷伯伯说:“是的。是我亲自守在旁边看着他……”
我的耳中一片嗡嗡响,仿佛有一个空军中队的飞机在降落,呼啸的巨响令我眼前一片发花。我从牙齿缝里一丝一丝地吸着凉气。哦!天!我到底听见了什么?一个秘密?!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是个埋藏了多年的秘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我已经错过了好几句话没听见了,我只听到雷伯伯不断地在应着:“是!是!……”
我竭力地定下神来,听见父亲轻声地叹了口气,我听见他说:“真是像,尤其是那尖尖的下巴,和他母亲长得一样……”
我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掌,竭力阻止自己喘息。天!父亲真的有一个“旧识”!天!那个漂亮的上尉军官真的可能是父亲的儿子!
雷伯伯说:“您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查。”
父亲的声音竟然是痛楚的,“当年他的母亲……”
天!
他那个旧识是谁?
一个又一个的炸雷在我头上滚过。我头晕目眩,我被这个秘密完全惊骇了!
雷伯伯在劝他:“您不要想太多了。我这就去查。”
雷伯伯告辞走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一口气狂奔回我的房间,倒在床上!
哦!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秘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辗转反侧了一夜,做了一夜的噩梦。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湿了我的睡衣。等我从噩梦里醒过来,天早就亮了。我起床去洗澡。热水喷在我身上、脸上,令我清醒,令我坚定。我对自己说:“我要去做点儿什么!我一定要去做点儿什么!他们去追查了,我也要去追查我想知道的真相!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二
我说干就干。我洗了澡出来,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告诉梁主任我要去穆爷爷家里玩,他丝毫没有疑心,派了车和人送我出门。穆爷爷的孙子穆释扬是我从小的玩伴,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我见到他,就悄悄告诉他:“我想去府河玩。”
他说:“好啊,我陪你去。”我暗暗指了指不远处的侍从们,小声地嘀咕:“我不要带尾巴。”他笑了。这种事我们两个也干过几次,甩掉了侍从官溜出去吃宵夜什么的。他是雷伯伯的外甥,而雷伯伯又是侍从室的顶头上司,再加上父亲又很喜欢穆释扬,所以侍从室总是替我们担待了下来,只要我们不是太出格,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他说:“我有办法。”
他真的有办法,他告诉侍从们我们要去二楼他的房间下棋,然后拉着我上楼去,吩咐用人该怎样应付侍从们后来的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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