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渐渐黑了,起了风,晚上的时候,下了大雪。
管事的太监进来几次,饭菜怎么摆上来的又是怎么撤下去的。
沈展翼只魂不守舍的将药给金万两喂下去了,其他的,做了什么事,想了什么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场雪,下得无声无息。
沈展翼半夜的时候推开暖阁的门,站在了门口。
身后屋子里,就是他记挂了十几年的人。
他每一年都留意他的消息,尽可能悄悄去这人跟前看一看,尽管不能相见,但至少总有个希望就搁在心里。
然而现在,他明明刚刚还搂着这人,还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却觉得他已经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怀抱里,慢慢的,慢慢的,他留不住也抓不住,钝刀割r_ou_一样,就那样慢慢的将这个人从他的骨r_ou_里剥离出来。他却丝毫没有办法。
雪渐渐盖住了院子里台阶、青石板路,也渐渐盖住了入夜前的一切足迹,和他眼前的生机。
勤政殿大门外守夜的侍卫刚换了岗。
一片白茫茫的雪影里,沈展翼看见墙头上蹲着一只雏鹰。
不知什么时候,焦雏竟找到了这里。
沈展翼轻轻吹了声口哨,而后推门进了屋,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窗户在黑暗中轻启了一条缝,一个迅捷的身影一闪钻了进去。
第三天的时候,沈府解禁,金万两醒了,定罪的圣旨也到了。
欺君的罪名含混,但沈展翼和金万两都知道其中所指。
弘昭准许金万两回沈府与家人告别,并且恩准他在沈府过完十五再收监,这已经十分的宽容了。
“皇上让奴才给您带个话,”小太监收起了圣旨,走近了金万两低声道:“圣上说,你罪犯欺君,若真要细究起来,那是连沈府都要受连累的,如今只定你一个人的罪名,已是看在沈相三朝元老的面子上,希望你别想错了心思。 ”
这是提醒他不要动那逃跑的念头,否则就是沈家百十口人为他垫背。
金万两呆呆的点点头,心完全没留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将腊月到十五的这一点时间一点一点的数过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月出头的时间,他竟是数也数不清楚了。
原来,他们已经只剩这么一点的时间了。
宣旨的太监走了良久,金万两才扯了扯嘴角,回头对着沈展翼道:“我想吃桂花饼……”
那是富贵圆满的意思。
沈展翼心里堵得要炸开一样,眼睛酸涩,点了头,却是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个年,沈家过得凄凄凉凉。
正月十五,刑部的人如期而来,金万两早就抱了必死的心,自然是半点挣扎、抗拒也没有,顺从得连镣铐都不用上,沈展翼却是要五六个人才按得住,金万两最后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喊不出任何声音。
十七,沈展翼在勤政殿外跪了两日,最后倒在雪地里。
十八,早朝过后,大昕仁惠帝弘昭遣退了所有勤政殿里伺候的宫人,亲自给病倒了的沈展翼喂药。
十九夜,仁惠帝在刑部请旨的折子上红笔朱批了一个斩字,沈展翼此刻就在他身后榻上睡着,已是连续高烧了三天,昏沉中仍旧一声声唤着“雁文”。
二十二,金万两因罪犯欺君,于午门外斩首。沈展翼在那日清晨终于退了热,能扶着东西下地。
病了这么多时间,沈展翼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凹陷着,稍微动作就会气喘,从床榻上挪到桌边坐下,几步路而已,已经一头细汗。
“先皇的遗旨,朕真的不敢违背……展翼,朕也不想你这么伤心……展翼……”弘昭看着死气沉沉的沈展翼轻声道。
沈展翼好似没听见一般,呆呆坐在凳子上,双眼直勾勾盯着窗户,过了许久才支撑着桌子走到窗边,苍白的手推开窗户,外面一片艳阳。
焦雏拍打着翅膀落在沈展翼伸出的手臂上,一只爪子上勾着一块月白色的碎布片,正是金万两走的那天所穿的颜色。
沈展翼看了一会儿那块布,转头对弘昭说了一句话:“皇上……你现下该放心了……我……再也没机会劫法场了……”
弘昭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被沈展翼直挺挺倒下去的样子吓得心惊胆战。
幸好是他手快,在沈展翼倒地之前扶住了他:“展翼……”
“……求皇上……准我,回家,治丧……”沈展翼双眼空荡荡的,看着屋顶面无表情、一字一顿。
金万两已经伏法,再将沈展翼软禁在自己身边不许治丧也实在说不过去,何况他登基大典在即,还想那时给沈展翼封官加爵,让他以后还能陪在自己身边。
便点头答应:“好,你……你回去了要好好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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