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还好,任适秋阵阵冷笑:“进来说一大车话,想干什么长眼睛的都知道。这种地头蛇随处可见,真当自己就是王法,只要亲自出马,立即让我洗脱罪名平安无事,就是得想个法子谢他……算了,孩子在外头,不说这个。”
李宗义愤填膺:“趁火打劫!先时也有过,厨娘的女儿哭诉被人占了便宜,钱管事素日颇正派的人,说对方勾引他不成,反来诬陷,我们也就信了。当真是他行为不端,倒冤枉了那姑娘,害她远走高飞,连个说法也没讨着。”
所以伪君子的阵营绝对比真小人庞大得多。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李宗带孩子走了,送饭的今天来过一次,不会再来。时间凝结成冰,坚不可摧,唯有呼吸声相伴。
“是她吗?”
“嗯嗯。”
悉悉索索的,有个东西不住蹭着脸颊,骤然睁开眼睛,对面是一颗硕大的脑袋,见她醒了,脑袋欢喜不已:“赏雪姐姐,咱们走吧。”
“真的是她?怎么认不出了……”
“就是憔悴一点。”
“坐牢真可怕。”
月光从门外照进来,洒在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上。
任适秋怔怔地看着他们,仿佛见了活鬼。
“为什么她的表情像见鬼。”赏雪捂嘴笑:“臭孩子,快安抚一下。”
敦敦手舞足蹈:“天大的好事,夫人已答应为咱们做主----”
她这才坐起来,月光照在身上,影子歪歪斜斜的,顿时觉得自己才是鬼。劫后余生的喜悦略显朦胧,隔着雾似的不真切。
整个过程十分简单,完全是敦敦的个人发挥,同时感谢钱管事所给予的灵感,倘若没这个由头,他又怎能去找杨夫人伸冤?于是故事彻底变样,从不明身份潜入玉风堂图谋不轨,变成身世悲凉随遇而安的避世苦命女。某日风云突变,苦命女遭遇陷害,sè_láng伸出魔爪,小敦敦含泪求助,杨夫人英勇救人。
完美的一出大戏。
“都是女人,夫人一向心软,得知有此败类,岂能袖手旁观。莫说薛副堂主眼下不在中原,就算他在,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任适秋脚下没留神,差点儿绊个踉跄:“一定要今晚么?蓬头垢面的。”
“没有妨碍,夫人既要见你,不会计较这些。”
他们等在外头,偶有巡夜的堂众结队经过,廊下一只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深秋的北风刺骨,夜色中望着一团微弱的暖火,周身的寒气略被驱散了。
只消片刻赏雪走出来,招唤他们进去。
第11章
屋内又是一番景象,深更半夜依然烛火辉煌,两个小丫头手持托盘退出,合上雕花木门,一丝寒意也透不进来。主人不喜金银摆件,所有陈设以瓷器为主,尤其古董架子,满满搁着瓷尊瓷盏,斑斓夺目,各色器物一应俱全,简直能开家彩瓷铺子。
杨夫人一身家常衣裳,专注地坐在绣架旁,不疾不徐地绣着什么。
“多谢夫人相救。”
“不必客气,坐罢。” 盯着她看了看,微微一笑:“我年轻时也遇到过这种事,结结实实被吓到了,事后才觉得气愤。”
任适秋茫然地望着她,涉及私事,暂时不知如何接话,这才注意到她的绣活已完成大半,大片的玉簪花栩栩如生,宛如一画:“……真好看。”
“打发时辰罢了。”
细看简直精美绝伦,阵脚细密到极致,至少需要一年半载之功。
耐心是天生的,换成自己,做女红超过一个月就感到万分沮丧,开始怀疑人生了。宁愿被最乏味的内功打坐折磨半年,也不要刺绣半天,一直是她的座右铭。
“苏绣名冠天下,其实粤绣与之相比,毫不逊色。”
“任姑娘见多识广。”
“听闻而已,并未一见。夫人既然喜欢织金瓷器,此秀活手法与众不同,想必同样源自东南一带。”她很少说这么多话,几日来水米少进,只觉口干舌燥,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盅,抿了一口,忽然愣住。
太熟悉的味道,瞬间唤起一些记忆,或苦或甘,都沉积在往事里化不开了。
始终认为这味道是独一无二的,直到现在,恍惚中回到贫寒的茅屋,母亲在午睡,小炉子上的砂罐冒着白烟,冷透了用纱布蒙上,滤下黄褐色的茶汤,微微带着药气的茶水并不难喝,顺着胸腔一路流下去,凉凉的。
“岭南的凉茶,很多人喝不惯。”
“这是什么?”果碟上的东西奇形怪状,黄不黄绿不绿,简直见所未见。
杨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五敛子,外乡人叫它杨桃。”
“中原好像没有。”
“怀风知道我爱吃,派人从岭南运来。”
“夫人是岭南人么?”
“不是。”杨夫人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呢。”
她咀嚼这句话,多少有些感喟。
人的不幸各不相同,几乎每个人有意无意地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与身世不详相比,贫困潦倒算得了什么。
“怀风一直想找个功夫不错的女子做我的贴身护卫,任姑娘既然身怀绝技,不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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