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是因为这段话,林梦琊彻底地陷入了这一场人神之恋。晶莹剔透的三生石里,白衣少年紧握住长安的纤纤素手,眼神坚毅,唇角却有漫延的温柔:“你放心,终此一生,林梦琊待长安,永如此刻。”
第19章
那时他说:“终此一生,林梦琊待长安,永如此刻。”
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被父亲软禁在西厢房里,动弹不得的时候,他想起他对长安说过的这句话。
东窗未白,孤灯明灭,窗外的白月光偶尔穿过雕镂精绝的窗格,倾泻进来,照得他半边脸颊忽明忽暗,也不知是寒冷还是凄凉。
那是他辞别长安,返回家中的第七日。
多年之前,林氏家族是江离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虽然世事轮回,如今的江离城已不再存留着林氏的影子,但从三生石忠实而不爽分毫的画卷里,犹然能窥到当年林氏钟鸣鼎食的恢弘气象。
三生石里,多年前的林梦琊白衣似雪,寂寂立在林府门前,他在七岁离去,又在十一年后归来。
当年的幼童已长成风度翩然的惨绿少年,林府仍是多年前的样子,门前的两尊石狮狰狞猛恶,气度不凡,一切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这里仿佛被诸神眷顾着,岁月静好,恍如隔世。
父亲林峙对他的归来没什么表示。
林梦琊尚在府中之时,他已有三个孩子,梦琊远去天山之后,他又娶了几房小妾,子息相当鼎盛,对这年少远游的儿子并没有特殊的怜爱之情。
林梦琊生母本是林峙正妻,难产而死,此时林峙早已将最得宠的陈姨娘扶为正室,林梦琊离家日久,陡然间见到这么一大家子人,不免觉得生疏,但老父在堂,兄妹姐弟环绕在侧,他呆了半日,也微觉高兴。
但一日之后,情势急转而下。
这日午膳时分,林峙唤林梦琊到大堂来,脸上满是洋洋的笑:“琊儿,你多时未曾归家,为父颇为关怀,但你师父脾气古怪,我也不敢派人来昆仑山看看你。现下你回来了,已长成这样一个翩翩的少年,为父心里,真是又高兴,又欣慰。”
林梦琊久疏亲情,听他说得真切,不禁心里感动,轻声道:“父亲,多谢你关怀孩儿。”
林峙笑了一笑,习惯性地抚着手中的碧玉茶杯,眼光烁了一烁:“琊儿,你年纪也大了,又正好回来,为父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城主的外甥女孙家小姐正待字闺中,这孙家小姐貌美,又门第显赫,此刻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做上门女婿,但依为父看来,无论家世还是品貌,这位东床快婿,都非我儿莫属。”
说来说去,居然是要他迎娶同样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强强联手,以便稳固林氏早已铁桶般的地位。
他愣了一愣,原本要向父亲提出迎娶长安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他忽然发现,离家十一年,原来他早就忘了父亲是何等的性子,或许他本来一直都记得父亲的阴鸷冷酷,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想到而已。
孙家小姐是江离城城主的外甥女,若能和孙家联姻,必能帮助林氏提高地位,而年龄相当又风度卓然的梦琊,在林峙眼里,不啻于从天上掉下一只活凤凰来。
据说那孙家小姐颇挑剔,放出招婿的条件来,每一条都叫人看得咋舌不下,纷纷感叹这位小姐的苛刻。
然而少年的林梦琊,无一不符合她的条件,甚至远远超过她的标准。
林峙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让他很满意。
让他很满意的儿子摇头道:“父亲,我不愿娶那位孙家小姐。”
林峙手中的碧玉杯当啷落地,摔成满地的碎片,如同正在响应这位林氏掌权人的盛怒:“为何?”
陈姨娘本坐在一侧,这时见缝插针,款款摇着湘妃团扇,笑得娇媚:“老爷别发火,当心着身子,少爷年纪还轻,不免犯些糊涂,你好好教导他,哪有不成的?”
又向林梦琊笑吟吟道:“少爷,想是你担心孙家小姐的容貌来着?这个姨娘可以作证,那孙家小姐美貌过人,我也见过,长得当真跟月亮里的嫦娥似的,你放一百个心罢。”
林梦琊摇了摇头,决然道:“不管那位孙家小姐是不是貌若天仙,梦琊都绝不能娶她!”
林峙两道剑眉蓦然一聚,语气里带了极浓重的森严:“说你的理由。”
林梦琊坦然注视着父亲冰冷的双眼,声音坚定:“因为梦琊在巫山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很天真,又不解世事,更没有孙家小姐显赫的家世,但梦琊心里……心里很喜欢这位姑娘,这辈子只愿和她长相厮守。”
他每说一句,林峙的脸色就阴寒一分,到得后来,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等他说完,蓦然一声冷笑:“听你所言,也不知她是什么无知无识的山野女子,甚或是山精鬼魅,迷人心魄,这样的女子,焉能登上大雅之堂,做我林氏的媳妇?”
林梦琊想:“长安本就是山鬼。”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喜欢巫山里骑着猛虎突兀而来的少女。那少女,穿着他的衣衫翩然起舞,那少女,欢欢喜喜地伸手,问他要名字,那少女,很不喜欢白蛇娘娘的故事。
他离开她已有三日,他只想赶快回去,他怕离开之后,即便有偃甲的陪伴,她仍旧会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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