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抚琴的正是望舒,她曾从左拂尘学过半月琴技,但左拂尘并不打算将她培养为一代名媛,只随意教一教便罢了,因此她的琴艺并不如何拿得出手,此刻听他话语里仿佛有一丝赞叹之意,不禁一笑嫣然:“小女子贪爱今夜月色,随手一弹,打扰城主清净了。”
他解颐而笑,眉如长剑出鞘:“何小姐倒是好兴致。”
她立在云楼之上,托腮向他望去:“多谢城主夸奖,小女子实在惭愧得紧,不瞒城主说,小女子今夜能够为城主抚琴,真是有幸。”
他略微一怔,嗤的一笑:“既然知道惭愧,那你为何还指望能勾引得了我?琴技如此生疏,我府里随便找个小丫鬟,都弹得比你好上十倍。”
男子冷笑着拂袖而去,留她怔在当地。
莺七“唔”了一声:“南城主,你那时说起话来,怎的这么不留面子。”
南旷微默然半晌,轻声道:“那时我不知她便是赠我花灯的姑娘。”
赠他花灯的少女一派孤冷,眼前女子却笑成绚烂的牡丹,他身边何尝少了这等角色,见得惯了,对何氏的心思他心里明镜也似,那日不晓得怎么,他忆起花灯前少女茫然无措的模样,对眼前人平生一片厌烦。
再次相见,已是一月之后。
那一日是城主生辰,他满二十五岁,大宴贵宾,何氏因纳税纳得爽快,替云中城的经济很出了一把力,亦是筵上之客。
满座宴乐,觥筹交错,丝竹之声忽远忽近,不绝于耳。
南旷微独坐在镶满玉石的宝座上,青石道两旁铺设案几,坐了两排峨冠华服之人,俱是城内的王公贵族。
何氏族长费尽心机,才给宴会安了个节目,那便是他们何家的大小姐将为在座诸人弹奏瑶琴,据闻这位小姐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在座的大多是男人,闻言都表示很有兴趣。
众目睽睽之下她双手抱琴,独自走在那条青石铺就的甬道上,忽然有了一种今生非人的错觉。
此时她已是何氏寄托了无限期望的小姐望舒,肩负艳惊四座,尤其要艳惊城主的重任。换上他人的容貌,改变自己的身份,背叛令她畏惧的主人,只为博得那人一个瞩目的眼神,她从不知自己竟会卑微至此。
她在玉石案前款款坐下,弹罢一曲的时候,已知自己成功了一半,那些世家王孙,没一人不是眼光久久凝注在她身上。
只是那隔花初见的男子,默然坐在高座之上,以手支颐,面上没什么表情,注视面前杯中酒的时刻,似乎比观望她的时间更长。
她咬了咬贝齿,站起的时候尚不忘千金小姐的仪态,笑色得体:“城主,不知您觉得我的琴弹得如何?”
他终于将目光放在她脸上,面上浮起一个微笑来,她知道他那是应付的假笑:“姑娘琴艺绝佳,本座从所未闻,此刻余音尚自绕梁矣。”
她想,这个人真太能装了,一个月之前还对她冷嘲热讽,此刻当着他的臣民,赞美她的话随口便出,神色更是泰然,仿佛他是由衷地觉得她弹得一手好琴,可是,只要是他,装又有什么关系?她甚至乐意陪他装到底。
因此他刚礼貌性地赞美了她一番,她便笑盈盈地看着他:“既然城主青眼有加,那小女子便再为城主抚上一曲。”
她抱起七弦琴缓步走到他面前,眼底笑意愈深:“离得太远,恐怕城主不能听清,是以冒昧前来。”
他总算带点兴致地打量她一眼,回头命小鬟端来一个案几,置在他身边,挑眉道:“姑娘请坐。”
她从谏如流地坐下,纤手缓缓放在琴身上,琴声叮咚,漫然响起。
她尚未从幻觉中清醒,便听有人惊呼:“有刺客!”
诸位王公将军乱作一团,电光石火之间,她看清有个影子直奔南旷微而来,目标显然很明确。
这人的速度已算得十分迅捷,但在曾经杀人如麻的望舒眼里,那人并不算什么高明的刺客,她甚至能够看清他手中有柄短刀,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森森冷光。
她转眼一瞥,南旷微竟似惊得呆了,坐在宝座里没丝毫动弹。
后来他告诉她说,他那时是假装的,这一切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因抚远将军连打了几个胜仗,渐渐骄矜傲慢,很有个功高盖主的想法,对此他不悦已久。那刺客是他所派,目的就是污蔑抚远将军意图谋反,好给他一个正大光明诛灭抚远将军的理由。
他这个人心机真是深沉,为达目的,不惜将自己也卖了出去。
但当时她却不晓得,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她的心上人眼看就要被刺上一刀,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她此时身份是何家端庄娴雅的大小姐,不敢当众施展武功,情急之下,扑上去挡在他前面,只觉有冰冷物事猛然刺入,胸口登时一阵剧痛。
她枉为一代杰出杀手,竟从未受过伤,因此番太疼,她只道必死无疑,临死前竟不能向南旷微表明心迹,想着心中酸痛,便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他年纪轻轻的,已经太精于算计,连自己被刺的一刀也在算计之中,只是没想到竟有一个女子,甘愿舍身挡在他身前,代他受那一刀。
因这一切来得出乎意料之外,冷睿如他,也愣了一瞬,方才想起要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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