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赓的目光立时“唰”地一下子看了过来。
郑娴儿扔下手里的鸡骨头,淡淡道:“不用看我。我跟你有仇没仇都可以揭过去了,今后你依旧是霁月光风问心无愧的黎大公子。那天我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是疯言疯语吧。”
“我实在想不起……”黎赓的神情有些迷茫,或许还有几分狐疑。
郑娴儿用指尖蘸了杯中的酒水在桌子上胡乱画着,口中淡淡道:“既然想不起,就不要再想。人生于世,谁又能当真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你若是当真相信自己从未做错过任何事,这些日子也就不会烦恼了。”
黎赓脸色微变,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郑娴儿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黎大公子,我不太愿意见到你,相信你也一定很不喜欢见到我。我今日之所以肯来,是因为桐阶。你们既然是自幼的交情,他的为人、他的秉性,你只会比我更清楚。我不希望你因为看见了他的一点错处便否决了他这个人,我更不希望你以圣人的名义对他的人品妄加评论、甚至当面对他冷嘲热讽----他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君子,你一个人的评判可作不得数!”
她的话未说完,葛丰已在旁拍手大笑起来:“桐阶啊桐阶,如今可算是有了帮你出头的了!”
楼阙低头看着郑娴儿,微笑不语。
旁边的葛六小姐双手托腮,听得兴致勃勃:“你们在说什么啊?郑姐姐跟黎公子有恩怨吗?黎公子今日请客,是打算向郑姐姐赔不是的?可是刚刚又为什么跟楼公子那么剑拔弩张的呢?”
“你不要多嘴!”葛丰一筷子抽在了妹妹的手背上。
黎赓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却又恢复了那副严肃得吓人的神色:“原来楼三奶奶的心里还知道是非对错!”
郑娴儿嗤笑:“知道又如何?你自己还知道民生疾苦呢,背地里不还是在食民血肉!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装模作样骗骗外人就行了,何必连自己都骗!”
黎赓的眉心又抽搐了一下。
郑娴儿勾起唇角,赠他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
黎赓用力揉了揉眉心,心里那股烦躁之意比先前更加强烈了。
这时,一直安静地在一旁坐着的黎三小姐忽然迟疑着开了口:“郑姐姐,你认识红姑吗?”
郑娴儿怔了一怔:“什么红姑?”
黎三小姐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好一会儿才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想必是我认错人了。”
郑娴儿心下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
对黎家的人,她不会有什么好感。
但不知怎的,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她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红姑?那是谁?
这时,闷坐了许久的东道主黎赓终于想起了一件正事:“楼三奶奶还记得您的丫头桂香吗?”
郑娴儿一愣,随后又冷笑起来:“倒还没忘。府里的人只跟我说她被卖到了勾栏,我想该不会刚好就进了你的枕香楼吧?”
“你知道……”黎赓一惊。
随后又有些恼怒。
枕香楼背后的主子是黎县令,这两年楼里大事小事多半都是黎赓在处理。这件事十分隐秘,但作为至交好友的楼阙自然是知道的。
郑娴儿看看黎赓的脸色,知道他错怪了楼阙,忙道:“你不用胡乱疑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还真不是桐阶跟我说的。”
黎赓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阵,终于冷笑道:“罢了,这不重要。----你可知道,桂香那丫头正在四处散播流言,说你跟你们家二公子……”
他是守礼之人,后面的话自然说不出口。
郑娴儿有些意外,忍不住皱了皱眉。
桂香是慎思园那边卖掉的。她原本以为朱金蓝事先会动用一些手段让那丫头管住嘴,如今看来……
似乎有些棘手。
她正觉得麻烦,楼阙忽然开了口:“青楼之中让一个人张嘴说话很容易,让她闭嘴更是易如反掌。这件事,延卿兄想必已经解决了吧?”
黎赓皱眉看了他一眼,顿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眼下那奴才已经开不了口了。只是----你不介意?”
楼阙仰头饮下一杯酒,面露笑容:“我为什么要介意?”
黎赓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再看向郑娴儿时,却见她只管专心致志地用筷子戳鸭头吃,竟像是对刚才的话题全然不上心的样子。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竟只有他一个外人在生气上火?
黎赓觉得自己简直蠢死了。
楼家后院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操心了!那个女人原本便不是什么正经人,他楼桐阶自己愿意戴绿帽子,旁人何苦替他出头!
更何况这事儿一看便知道是一本又脏又烂的糊涂账!
“晦气!”黎赓咬咬牙,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最爱搅事情的葛丰不知怎的竟没有开口,只管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盯着郑娴儿的脸看个不住。
郑娴儿虽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只是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便照旧一心一意地去对付桌上的菜肴了。
黎赓恰好看到了那个笑容,脸色不免更加阴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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