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博推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回答他。
我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教我画的。”
他眨了眨眼睛:“那你父亲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目瞪口呆,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我父亲,是我爷爷教的呀。”
他又想问:“那你爷爷......”
我一向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没有耐心,如果他不是多尔博世子,恐怕此刻已经被我揍了一顿屁股,于是不耐烦道:“世子,你画完了没有,墨都快干了?”
多尔博赶紧把画了一半的“甚星”描完,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要不是阿玛命我听你的话,我才不让你这么糊弄过去呢。”
“你阿玛?”我脑海里反映出多铎春风得意、阳光率性的模样,心道真是知子莫若父,他既为我安排了女夫子的差事,也知道他这个亲生儿子不是省油的灯,提前告诫过他了,难怪多尔博对所有下人颐指气使的,唯独对我不敢放肆。
我心里着实对多铎有些想念,想到那次替洪承畴解围,却害多铎不得已自荐剿灭南明弘光朝廷,虽然政治上的事情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但我总觉得又欠了他一个人情。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重重叠叠还不清的人情已经让我充满了愧疚感,我很怕突然有一天,多铎突然开口问我要些什么,而我却给不起。
“你阿玛还说什么了?”我急切地问。
“阿玛说,摄政王阿玛最喜欢用功懂事的孩子,让我听他的话。”多尔博画完了最后的“翟星”,朝我看了一眼,嘟囔着嘴道:“可是摄政王阿玛却跟我说,小孩子不需要用功懂事,只要我每天开开心心就好。你说我该听阿玛的还是摄政王阿玛的?”
我哭笑不得,寻思着平时没心没肺的多铎叮嘱多尔博要用功懂事,而平时日理万机的多尔衮却希望多尔博开心就好。原来从古至今,撇开身份地位,一个人觉得最珍贵的东西永远是他得不到的。不曾拥有,所以弥足珍贵,朝思暮想,如果有一天得到了,却未必觉得如当初设想的那般美好。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多尔博,但我知道他的一生并没有因为赫赫功勋而清史留名,以他小小年纪拥有的智慧和秉性来看,这实在是非常奇怪。纵观整个清朝,我联想到也许是严重的近亲婚配甚至luàn_lún婚配使然,也许是医疗水平的落后,皇族子孙早夭比例尤其高,到了后期同治、光绪、宣统三帝甚至没有了子嗣,这小小的多尔博,能够顺利长大成人吗?我越想越是后怕,不禁将他搂住,抚摸了一下他光光的额头:“活好每一个当下就好。”
多尔博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嘟囔道:“司马疏星,原来你和其他多愁善感的女人一样,都喜欢哭鼻子。”说归说,却是乖乖地躺在我的怀里一动都不动,像一只温顺的小马驹。
我揉了揉鼻子,怪不好意思将小毛孩推开:“谁说我哭了,天气太凉,鼻子被冻着了而已。”
多尔博笑了笑,把他描摹好的二十九幅彗星图绢纸在我面前晃了晃:“画好了!”
我正准备表扬他几句,突然听到暖阁外一阵铜铃般稚嫩的笑声,似乎正在与其他人追逐打闹。多尔博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查尔达嬷嬷道:“谁在外头嬉闹?”
查尔达嬷嬷道:“是东莪格格和侧福晋。”
多尔博眼巴巴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只许半个时辰。”
多尔博毕竟孩童心性,等不及放下纸笔,早外。查尔达嬷嬷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一堆人连忙追了出去。
我摇了摇头,心道喜欢玩乐才是一个三四岁孩子的天性,束之高阁未必比置之于大自然的风霜雨露中更合适孩子的健康成长。
东暖阁的花园有一处空旷的庭院,积雪堆了厚厚的一层,晶莹剔透的雪折射出阳光的七彩,看着也暖融融的,只觉得即使在这大雪天,摄政王府里也是与世隔绝的福地。雪厚得都快到大人的小腿处,多尔博跃出屋檐,试探性地在雪里走了两步,半截腿陷了进去,可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院子里一个穿着红色斗篷欢呼雀跃的小女孩。
“她就是东莪格格?”我见那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脸和她手里的红梅一样娇嫩,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雪霜,睫毛下是乌黑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虽然不过五六岁光景,已经是个美人胚子,而她生母侧福晋李氏站在她身后却相形见绌,梳的是平常的侧髻,只缀了两根碧玺银钗,除了枣红色银狐苏绣服饰上看得出尊贵的气质,气色和相貌皆是平常,照理说古代人早生育,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如此素雅的打扮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岁的妇人。
旁边的塔娜点了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知道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多尔博的腿看,是怕他靴子被雪渗透,她也免不了一顿责罚,我却一点都不担心,平日里多尔博浑身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也很少生病,这点寒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况且他脚上的三层底金丝线鹿茸皮靴,把他整个小腿给裹住了,雪不会那么容易进去。
东莪格格不一会就发现了我们,笑嘻嘻地跑过来,道:“你是多尔博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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