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有灼烧一样的疼痛。我松开手趔趄后退。
她从木屑和尘埃中抬头,捡起镜子背对着我收拾好自己的仪容,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整齐,妆容完美,只是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美人尖延伸到眉心,外翻的划痕露出粉色的皮肉,一滴艳红的血停留在眉毛之间,像是颗摄人心魄的朱砂痣。
她怜悯地看着我。
我屈膝跪坐在地上,指尖泛起莹白色的淡光。屏住呼吸为她抚平脸上的伤口。指尖划过的地方她的皮肤光洁如初,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只留有一丝淡淡的血痕。
第四章 雪残
“你想出去吗?”她用葱白的手指夹着一张泥金笺,漠然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而,从出生以来我没有出过这方华丽的庭院,就像被豢养的鸟雀未曾离开工匠特制的囚笼,鸟雀在和主人相熟后,或许会得到恩准,在笼子外愚蠢地蹦跳。而在未来将要握住笼门钥匙的我,却不得不将自己反锁。
看出了我的犹疑,她补充道:“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看着她的眉眼。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模样,那是和她完全相同的面孔。所以我讨厌和她对视,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我的灵魂被她的眼禁锢了一样。如果有朝一日,我被锁在了她的身躯里,那一定,是最糟糕的噩梦。
“我不想出去。”这句话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烛光下她的脸在风中影影绰绰。嘴角浮起一丝诡秘的微笑,她说:“皇帝陛下将带着臣子狩猎,为我们带来祭祀所用的兽首。他肯定会提前去那里巡逻场所。而我也会在祭祀前一天晚上到那里为第二天早上的工作做准备。”
“那又怎样?有父亲的阵法在,我出去半个时辰就会被发现。”。
她握住我的手:“那个阵法,以血脉为基础。”冰冷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她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而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我明白了。
按照她的方案,我只要换上她的衣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笼子。等晚上就能有机会去找他。而她会以我的身份呆在家里。阵法无法真正区分我们,只能以特定范围内的数量始终不少于一为标准。小时候,我们曾试着共同逃离,最后发现,一些小小的伎俩可以短暂地蒙蔽阵法。但区区一刻钟,根本走不了多远,而我们始终没能突破这个时间限制,后来干脆放弃。
而现在,只要我能在大家醒来前赶回来和她交换。一切都会像从未发生过那样。这件事风险极低。对彼此憎恨又彼此了解的我们而言,模仿对方的言行并不困难。没有人会想到,我愿意为了在夜里短暂地出去几个时辰而挑战已故父亲的阵法。一旦被发现我将面临极其严重的惩罚,而成功的收益微乎其微。没有人能理解我这么做的动机,除非察觉我对他的感情。
我不知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找不到任何缘由。合理的解释是,他是我唯一的选择——如果我非要选择某个爱慕对象的话。他呢?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对同龄人的关心,或许只是把我作为普通的玩伴,对他而言我是家门外路边的一棵树,当他路过时会不经意驻足,对我而言,他是无垠荒漠中的一滩水,或许沙漠中还有别的湖,但都不是我能走到的地方,只有他能使我不被烈日焦灼而死。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我变得愈发焦虑。而现在,一些想法开始变得清晰。
那天傍晚我们互换了着装。她当着我的面换衣时毫不避讳,属于女人的线条已经清晰起来,瘦削的骨架因为脂肉的点缀而不那么单薄,从背后能描绘出婉转流畅的柔和曲线。我们从同一处诞生,我们均匀分享了同一份骨血的光荣和罪孽,但命运会把我们揉捏成不同的结局,那种积淀的悲哀会在经年之后蜿蜒成细细的血线,只有死亡能让我们回到同一个地方。
我穿上她的衣服,深绯与烈金织成厚重外袍,从领口露出的里衣边缘雪白,亮银的镶边刺目异常。每一件沉重的衣裳都带着她的体温,一层层微暖终于套成窒息的炎热,我困于其中却又忍不住雀跃欢欣。因为我将要去见他了。
而她跪坐在我面前,拿出她最爱的口脂为我抹上。浓郁的月季红一点点晕开,她冰冷透骨的指尖点在我的下唇,温柔地扼住我即将说出的话语。
“什么都不要说。这一刻,这样就够了。”
我没有问。我没有问她为何我觉得不安,我没有问她为何难过。我如她要求的那样,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我离开的时候院子里的枫叶红了,在晚霞下和夕照交叠成大片大片的艳色,当我回过头的时候她赤脚站在青石板上,背靠着木制的门扉,那扇打开的门后是幽深噬人的灰黑,她墨色的长发垂在背后,隐没于阴影中。
然后,她笑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颜。真挚、清澈、不含一丝恶意。就好像不存在于我记忆中,幼时那样。
我按照她给我的清单布置了明天要用的东西。虽然我们的声音并不完全相同,但差别可以通过技巧调整到十分细微的程度,加上这里的人大都未曾见过我,也不会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并非本尊。
当月亮升过那边的山头,大多数人已经陷入了梦乡。而按照此前的安排,此时他正在巡视西边的树林。我换下普通的衣服,偷偷溜了出去。
月光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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