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有时候很讨厌对方这种不合时宜的敏锐。
他只好放下筷子,道:“那我们出去走走吧。”关河这才从“练了那么久的厨艺还是很失败搞砸了约会”的阴暗里走出来,眼睛噌地亮了。——陆川有时候也很讨厌对方这种直白的感情表露。
——因为会弄得自己也变得像个傻子啊。
这是座年轻的城市,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从仍然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从闪烁的霓虹灯光里辐射出去,汇入陆川身上。但陆川最大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和关河交握的手,他忍不住把那只手举到眼前看。关河的手宽厚修长,能把陆川的手包住大半个;他似乎不自在地动了动,陆川就看见那些血管,仿佛雪地下缓缓流淌的青色暗河。热度从暗河里流出,流进陆川单薄的灵魂。
他把关河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回头笑。关河果不其然又红了脸,看起来终于真正高兴起来了。
这才对嘛。陆川弯着嘴角,晃着和关河相牵的手慢慢走。人群是趋暗的蛾,在夜晚拥挤,反倒使他们挨得俞近。他们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寻找何物,对方就是彼此的光源,只要牵着彼此的手,他们就有勇气穿越茫茫荒野。
如果可以,陆川想和关河一直走下去。然而人世间的希望时常不如愿,陆川发现自己走不动了。
准确的说,是走不了了。他开始感到时间的压迫,难道灰姑娘当初也是这种感觉吗?陆川居然笑了出来。
可惜他没有水晶鞋留给关河了。
关河走着走着就被拉住了,回头一看简直要被吓飞。陆川的腿部已经开始变透明,对方居然还在笑:“今天的月亮真美啊。”是很美,如果不是月光穿透了他的腿的话。
关河先是觉得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撩了一下,接着感到愤怒,他很少有这种强烈的情绪,又舍不得对陆川发泄出来,只好把枪口对自己开火,把那只没有牵着陆川的手捏得死紧。
他压低声音,怕把陆川吹散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问不倒陆川,他早就想好了理由。他故作轻松道:“你知道灰姑娘吧。我其实不是人类哦,”这倒没错。“所以时间一到我就该走啦!但是我们晚上还能——”
“你不是。”关河牵着陆川的手紧了紧,这时他又展现出了那种讨人厌的敏锐:“在那里,你说过,‘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不是那里的原住民。你应该和我一样,只是你不愿意回来。”
“为什么?”
关河固执地看着他,这时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这男人严肃又冰冷,冻湖般的双眼充满压迫感。可是,可是,啊!陆川恨死了这个词!可是那冰封的湖水是清澈的,是对他永远敞开的,他看见里面涟涟涌动,全是不解和委屈。这叫陆川心软,而心软则让他更烦。
他想大吼,想发脾气,想问他: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可他又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男人是无辜的,于是只能按捺,干巴巴道:“我…我不回去。”关河全然不理解他的痛苦,钳着他肩膀:“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神奇海螺呢?!难道要我说,要我告诉你,我已经死掉了?!有那么一瞬间,话语冲到陆川嘴边,可一种恐惧,一种可以预见的、深渊般的距离感,让他死死咬住了牙,词句从牙缝里透出来:“不得自由。”
这某种程度上的真话使他的烦躁得以消散了一部分:“不得自由啊…关河。”
他越说越起劲,好像这话题已经不是他找出的借口,而是事情根本就是那么回事儿:“给了我身体,却不让我奔跑。给了我心脏,却不让它好好地跳。给了我亲人,却不让我被…”那个矫情的“爱”字在唇齿边逡巡了一会儿,陆川终究是把它嚼吧嚼吧囫囵吞了。
陆川看着关河明显的悲伤觉得快意。那个幽蓝空间施与他的雨露和阳光一下子消失了,那些枝叶一一掉落枯死,健康抖擞的小树变回了在土里不见天日的种子,而他终于变回了那个终日在病床上的苍白男孩儿。可那又怎么样,我的二十年有一半如此度过,我就是这个样子,阴晴不定,悲观又阴暗。要想退货一切都还来得及。
关河试着把陆川逐渐透明的身体搂在怀里,可陆川挣扎了一下他就不敢动了,生怕弄散了这捧月光。他开口了,还是很不会说话:“你在那里,就能得到,嗯,自由吗?”
陆川觉得这人在说笑话,他猛地甩开关河的手:“难道不是?!我——”
这回他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关河把他转了个个,这个比他多出七年人生的男人望着他的眼睛,终于展现出一种神奇的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认真道:“在那里,你看不到我。我有更多更多的东西,更多更多的故事想给你看,更多更多的事想和你一起做。我想让你看到更多的,白天的,傍晚的我。而且,在那里你连哭都做不到啊。”
我为什么要哭?陆川感觉荒谬。他从十二岁起就不再哭泣,泪水就是认输,就是遭人厌弃的理由,难道当他不知道吗?
可他又突然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这样。他想起自己刚刚像只发疯的刺猬,开始祈祷关河千万不要嫌弃他。
我只是想哭啊。
关河没有生气。他看起来还是很悲伤,像只掉进水里的金毛,有种湿漉漉的可怜劲儿。然而他的笑无奈又包容,他轻轻吻陆川的嘴角。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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