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川得了半刻喘息的间歇,立刻提声道:“且慢,我知道你不是鬼,我有话要与你说!”
对面的影子在火光中抖动,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错了,我是比鬼还可怕的冤鬼。”
木川不甘示弱道:“那么我是清查冤案的衙差,是可以为你洗冤的。”
年轻的衙差一面争辩,一面将左手的刀刃抵在右侧的臂弯中,借着衣服一抹,抹去刀上的尘嚣和烟灰,使其重现锋芒,辉光流彻。
沙哑的声音微微变了,变得更沉了些,更谨慎了些:“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功夫为何与他如此接近?”
木川一怔,随即高声道:“我是沈昭云的弟子!”
对面的冤鬼沉默了片刻,很快大笑三声,道:“好啊,有种,你若是敢接我一招,我就信你!”
几句话的功夫,地上的灯油已经燃尽,火势渐渐衰退,像一条被扯断的蛛丝,只余下零星苍白的火苗,再也不能够挡住进攻者的脚步。
冤鬼纵剑而起。
柳叶细剑涤开夜色,迅如闪电,在四面八方的烛火映照中,一条影子幻化做千万条,势如浪潮拍案,从四面八方斩向木川的头顶。
连狄冬青都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木川还站在原地,好似暴风当中唯一的风眼,任由周遭风起云涌,仍旧岿然不移。
他手里的刀足够沉,就像他的心,迟缓却刚健,任由世道变换,以不变应万变。
汹涌的浪潮在一声清响过后重归沉寂,刀刃格住了剑锋,千万条影子静了下来,残相消弭,终于,视野中只剩下一剑,一人。
这一回合,是木川胜了。
木川终于看清了冤鬼的脸,那是一张疲惫的脸,眼圈深黑,发丝枯槁,形容憔悴,就算不经乔装,也几乎和鬼魂无异。
他用结巴的声音道:“你、你就是赵吉吧。”
赵吉的脸从漆黑的衣袍中露出,挑起眉毛:“你识得我?”
木川用力点头:“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赵吉凝着他,良久,终于叹了一声,垂下手中的剑,用干哑的声音道:“在自己的灵堂前打架,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灵堂前一片狼藉。
方才两人缠斗之时,打翻了诸多摆设,就连挽幛也被利刃割成几节,和假人一起瘫在地上。
残缺的烛台倾倒在地上,烛火虽减少一盏,却并没有减缓院中的凄冷,反倒使得气氛更加鬼魅。
木川的脸色又白了一层。
转眼间,他又变回胆小鬼木川,方才沉稳如山的架势已经烟消云散。眼中没有杀意,只有惧意。
好在狄冬青和卢正秋及时现身,迎上前去。
“你们两人没有受伤吧?”狄冬青抬手摸向木川的面门,一面宽慰他道,“这里没有鬼,只有人,你就放宽心吧。”
木川点点头,将手中的刀收入鞘中。
“方才真是好险,”卢正秋抚着胸口感慨道,一面转向一身漆黑的冤鬼,“你就是赵吉吧,这位小兄弟是个好人,既然知道你蒙受冤屈,不会再将你逼下悬崖一次的。”
赵吉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是被逼下悬崖的。”
木川露出诧色:“你的意思是?”
赵吉道:“我特地找了一处有树枝伸出的山崖,装作失足跌落下去,然后攀着树枝苟求活命。”
木川更加惊愕:“这未免太危险了。”
赵吉苦笑道:“山崖底下再危险,也比呆在地上更安全。所以我宁可铤而走险,也不愿活在别人的y-in谋里。”
“y-in谋?”
他还没开口回答,肩膀便猛地抽搐,躬下背,将手捂在嘴边,重重地咳了几声,从喉咙深处咳出一团血来。他皱着眉头望向手心,他所咳出的血色,泛着不自然的脓黑。
狄冬青瞧见眼里,当即露出惊色——这般咳血的症状,他曾在服用扶摇清风的人身上见过。
羽山族重新出世之后,发生在山中的变故在江湖上流传开,扶摇清风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从无所不能的灵药变成了邪魔鬼祟之物。常人是不会轻易冒险、搭上性命的。
狄冬青不忍看到无辜之人再受折磨,便将随身携带的天香叶丹取出。
这些丹药本是给师父留用的,弥足珍贵,但为了救人,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枚,递到赵吉手中:“你且将这药服下,便能好受些。”
他见对方仍面带疑色,便补充道,“你咳血是因体内y-in气过重,你在运气之时,是否常常感到阻滞,牵动五脏六腑灼痛难耐。”
赵吉挑起眉毛,视线盯在他的脸上,狐疑道:“你怎么会知道?”
狄冬青径直迎上他的视线,答道:“我是大夫,我诊过这样的病人。”
赵吉点点头,将那丹药捏在手里,却不往口中送,只是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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