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马克的车可以放碟片,他把家里的老cd塞进去。他们出发的一路上都能听到歌声,歌里唱,有人正回到家乡。
这世界慢慢地落到了他们的背后,缓慢的、快速的、逐渐推进的。
被安迪修正过的自动驾驶系统运行得非常流畅,马克可以不用踩油门,也不用把握方向盘。
为了防止一路上的摄像头拍摄到安迪,他最开始就躺在后座下方。到了检查站,他便自己拉下被改造过的后座。
黑暗中,他闭上眼睛,他听见检查站的人走进,检查马克的车辆和马克的身份。
马克会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怀疑他,他知道一切,他是这样得了解人,却又这么样得害怕人。
安迪觉得自己躺在人类的棺材里,但他的死亡又和人类完全不同。
每到一个检查所,安迪都担心他们被捉住,但他们都过关了,或快或慢。
或者没有警察相信马克这样的人,会想逃出穹顶;又或许没有谁认为马克这样的人,有能力实施犯罪。
再或者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想要逃出穹顶。
离开检查站,安迪跟着那些歌慢慢哼唱。他躺了很久,却不觉得难受,好像他的身体全然在他的掌控下,只要他希望痛感和不适感消失,他就感受不到它们。他窝在狭小的空间里,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世界,甚至掌控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他因为这种感受而止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
他们离穹顶越来越近。
在一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他们停下车,把车藏到草丛里。安迪之前做过调查,知道垃圾车将经过这里,收集附近的几个垃圾桶里的垃圾。他们要做的就是藏在垃圾堆里,别被发现,也别让自己闷死。
他为马克制造了一个简易的呼吸器,能够支撑他躲在里面至少一个小时。他们都愿意承担这些风险。“每一场自由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马克之前这么说,“无论身体还是灵魂。”
安迪琢磨着马克的话,他站在黑夜里。虚假的星空映入他的眼睛,虫鸣窜入他的耳孔,他的身体在自然里,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自然的产物,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整个土地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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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马克把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吞进胃里,他的身体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他坐在车里,感觉这路驶向一个不知道未来的地方。
他只是知道自己不在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
身体的问题此刻被他抛之脑后,他不想去想自己是不是能够在穹顶之外活下去,不想去想哪一块骨头在身体中渐渐地扭曲衰老,他只是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路上。
他还是感受到了足够的yù_wàng,活下去的yù_wàng,想要成为一个更加健康的人的yù_wàng。如果有人要用年岁与他交换,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重新回到他二十岁的那一年。
但时间就是这样,它从来都走得不紧不慢,稳稳当当,对每个人都这样公平,却又是最不公平的东西。他想当个年轻人、当个更健康的人,而如今他能够选择的,只能是当一个自由的、短暂的人。
他觉得自己在赴死,即使有安迪在身边,给了他一些安慰,他依旧觉得自己是在赴死,在为了他不知道为何如此渴望的自由赴汤蹈火。
突然间,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身体中燃烧。
记忆宫殿里,漫山遍野的大火覆盖着原野,他站在红色和紫色的火焰当中,呼吸着灰烬和奶油。
他用颤抖的手指喂自己吃了一些苹果脆片,它让他想起童年,想起四十年前的家。
这味道就这样奇妙地触发了记忆里曾经被遗忘的东西——屋子后面升起的火。
火在他的眼里,像长了脚的光一样一触即发,他追逐着火焰,被烫伤了手指,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过去挤进他的脑海,它们是碎片,不断地上映,是火焰,烧着他的身体。
而他是泡在水里快要融化的叶片,是汗湿的、发红的手掌,是缩放的瞳孔,是柔软的脓疮。
他没有泪水,没有笑容,他只是合着安迪的声音唱着歌。
歌真好,他想,音乐真好,它们只是有旋律的噪音,却给人以如此的抚慰。
他回头看,看见那模拟的太阳落下山去,看见大地是橙与金的海洋。
黑夜里的等待是那样的漫长,马克仿佛能听见全穹顶的虫鸣,看见所有模拟出的星光,他的身体在黑夜里隐约作痛,却有着那样无法言喻的力量。
生命的力量,活着的力量,yù_wàng的力量。
他们离那两个大型垃圾箱很近,只要看见远处来车,就准备把自己藏进去。
他把呼吸器拿在手上,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这些垃圾的掩埋中。又或者即使是尸体,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尸体会和垃圾一样,被扔在穹顶之外的废土上。
马克握住安迪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水。他们站在黑暗的最中央,仿佛全世界都在此刻静止了。
这就像一场长梦,一个他幻想出的记忆。他害怕安迪是不真实的,他害怕穹顶是不存在的,他害怕一切都是他躺在病床上的一个梦……
远处有了车的亮光,他知道一切要开始了,一切也都要结束了。
安迪为他把呼吸器绑上,他的呼吸被束缚在一个空间中。马克闭上眼睛,试图感受这真实,并且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新的,好的,痛的,真的,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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