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沉静许久才涩声说道:“方才眼睁睁看着那被吊在业火上的人,我曾想过是否要救他下来。然而封郁就立在火边,神情陌生得令我却步,那一时,我对他的畏惧远远胜于一切……所以你看,我并非不会害怕。”
她将脑后的黑色长簪取下,用力攥在掌心之中。明知自己已有几分语无伦次,她却仍然执意说道:“我害怕他,并非因为他可怕,而是当我以为对他全盘皆知时,才恍然醒悟,自己并不了解他。越是如此,我却越想知道,封郁究竟是一个如何的人,究竟曾经历过怎样的事……”
她的黑发映染月色,更显光泽乌亮。发丝顺着脸廓柔软而下,将她的面容全掩在阴影之中。
她握着发簪的右手使力太过,竟有几分颤抖。
胧赫在莲兮膝前蹲下,握住她紧攥的右手,叹道:“莲兮,你可是……对封郁有几分中意?”
莲兮闻言,脑中骤然飞沙走石,狂风四起。诸般思绪诸般念头在风中被东刮西卷,混杂成一片,令她忽然失去辩解的能力。
中意?中意封郁?
她只是想探明他心中所思,期待有一日,他会为她开口道明一切。
在此之前,她不过想在他身侧相伴如友,为他付诸全心全意的信任。
只因为她曾无意窥破,那春风一样温煦的笑容之下,实则是与司霖一样的寂寞。
这,也算是中意吗?
“奈我当年在东海如何出言相讥,也鲜少看你为自己换过一身新衣新裙。如今在他身边才呆过几个日子,你便为君更衣妆容……殊不知这粉绯色的罗仙长裙,在莲兮身上是如何叫我一见倾……”
莲兮垂首望着胧赫近在眼前的脸。只见他眼中升腾起一丝炙热,将迷蒙蒙的雾雨驱散殆尽。一双净透的黑瞳,在月光之下犹如剔透的纯黑魔石,叫人只一瞥,便深陷其中。
这一身粉裙分明不过是随兴换的,与封郁又有哪门子关系?
然而她被胧赫目光如炬深深注视着,平日里信手拈来的反讽也好,嘲笑也罢,这时不知为何,全咽在嗓子眼里,一句也倾吐不出。
胧赫终是放开她的手,站起身。
他从腰间绣带内取出一支寸长的白色袖珍短笛,放在莲兮的腿上,说道:“九重天庭生有一株箭木,木质笔直若尺,每经万年生长,可取其木,制成十支通体脂白的雪箭。帝尊曾赐我五枝,我一直视若瑰宝……”
莲兮拈起膝头的短笛,指尖上下磨挲,神思却还在飘渺。
“其中一枝雪箭,被我取了头尾各一段,雕琢成一对短笛,如今一只给你。我虽不知你眼下神元为何骤然衰减,大不如前。但你既然执意要跟在封郁身边,我也不拦你。只是若有一日,你患难在身,再不要硬着头皮逞强。若是疲于应付,便吹起此笛,届时我胸前另一只笛子也会共鸣震颤。那时那刻,不论你身在何地,我定当不作二想,即刻奔赴你的身侧。”
莲兮一手握簪,一手执笛,望着胧赫腰间素带被风吹得飘举不定,懵懵然怔了半晌,才喃喃道:“从前你来东海,我不过问你要那箭来观看,你却吝啬得好似煞神转世……”
“不错,”胧赫既非横眉冷对,亦非怒目而视,好似面对指间沙尘过隙,秋日凋花落叶一般无可奈何,只能锁眉笑得苦涩,说道:“因为我珍视此箭更甚生命,只愿在今夜交付眼中最美的女子。”
第三十节 流年不复 今朝再会(1)
“算不出了?”
“算不出了。”
“你这是寻本公主开心?”
封郁搔了搔眉尾,将方才已说过两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我日前大略从卦上得知,有一枚玲珑碎片已成形于青丘国土之中,如今虽是身在青丘,也觉得它近在咫尺,但若往细处深算下去,却再算不得了。你我只能在青丘稍作些逗留,慢慢找起。”
“……”
莲兮素爱青丘特产的米酿之酒,其酒颜色净透若泉,入口清爽芬芳,佐以各色地方吃食,实是人间一绝。当她一听封郁说要去青丘,欣喜若狂之余,肚里馋虫上脑,将封郁其余嘱咐全当作耳旁风,一门心思,尽琢磨着要骗他做东,先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二人刚入青丘国境,莲兮脑中别无二念,脱缰野马似地,便直奔都内繁华之地。她先拣了一家生意格外兴隆的酒肆,在二楼找桌儿坐下,又一口气将十几道青丘美食滚瓜烂熟地背出。眼见店家下锅去,一盘盘将菜陆续端上桌来,她总算稍得安定,终于拨出半刻功夫,来听封郁慢条斯理地主持讲解此行青丘的主旨路程云云。
她原本心中算盘拨得响亮,打算先在青丘吃点好的,再仰仗封郁的神机妙算,配合她的飞檐走壁,管这玲珑碎身在谁家,都能给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过来。待到那时,邀功请赏再要封郁请她一顿青丘的满汉全席,也算是出了一趟美差。
枉费她对封郁的卦数空信一场,没想到他竟也有自己认输,说“算不出”的时候。
莲兮顿时胃口全无,将满桌酒菜全推到一边,身子向前探了探,上下打量起封郁。
湖底被她窥见的封郁,眼色锋锐狠绝,面上冷酷之极,了无情感如同冻石一般。然而这时他望着她,淡淡眉眼中仍是深蓄笑意,温润如常。若胧赫不曾将一只箭木短笛留在她手中,她或许会以为,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连同胧赫所说的种种,不过是她又一个虚妄飘渺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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