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歌,推搡之间将它的面纱连着斗笠一齐扯落下来。
然后,有一个胆小的孩子当场就吓哭了,其他的孩子大叫着“怪物!怪物!”一窝蜂地逃回村子里。
阿偃原来是一头恐怖的怪物!谢先生原来也真是一个妖怪!
村民们带着锄头、镰刀和火把浩浩荡荡地冲到谢衣深山里的居所,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为了防止误伤他们,谢衣走时撤去了所有的防护,所以他们毫无阻碍地闯进去,只见满屋都是未及收拾的怪异的物件,有着形似鸟兽的残部,显得诡异可怖。
他们还在一个木箱里找到几块物件,白森森的,像极了荒坟里死人的枯骨。
他们果然是会吃人的妖怪啊!
谢衣带着阿偃已经走过了一个山头,此时他停下来,遥望那头隐约的火光,知道自己的心血已付之一炬。
他们走得匆忙,轻衣简从,为了隐藏行迹也没有举火,只是在黑暗中相互扶持。
阿偃的智能尚不足以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只知道跟随主人,但其实它并不明白谢衣的际遇。
他们流离失所,但谢衣似乎并不在意,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谢衣将生命看得很重,将人命看得更重。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然而,无论他心怀怎样的关切,他所珍视的那些人们却往往与他反目成仇。
他想,这莫非就是天意弄人?继而他又想,也许并非天意,乃是因果报应。
自己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也活该被人恩将仇报。
他此时方才发出叹息,然后又笑起来,转头很不好意思向阿偃道歉,“又要你多等一些日子了,不过总有一天,肯定帮你改好。”
阿偃没有发声系统,无法说话回答,其实永远改不好也没关系。
它并不会为此感到难过,所以,你也别难过。
但是它隐约也知道,主人并非为了它而难过,也并非为他自己而难过。
有一天它会理解,但不是现在。
◇◇◇
很久以后,它终于是换上了脊骨,甚至有了与他无差的样貌,就连举手投足都学得与他一样。
它虽然已经很像人了。某一次他将它带着,因为面容相同多有不便,途中经过一个街市,他只好将它留在路边的茶铺里,嘱咐它无论如何都不要移动,等他回来。
后来,有个人竟然停下来,跟它说话。
它对于那些话语不甚理解,只是学着他,与面前对他说话的人微笑相待,随机回应着“不知,有何赐教?”,“哦,竟有此事”,“着实有趣”……
他回来了,十分尴尬地将它拖走。在此之前它和那个人竟是一直交流无碍,对方被它认真而温柔地凝视着,心慌意乱地说下去,一直说下去,到最后似乎忘了自己在说什么了。
等走出老远了,主人回头笑着:“你可真厉害呀,这样就开始骗女孩子了。”
是么,刚才那是一个女孩子么。
它在记录中搜索他曾说过的相似的话语,讷讷地说,“……偷别人的花去骗女孩子的无耻之徒。”
他拊掌发笑:“哈哈哈,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怎么就只记得这句。”
它虽然不解其意,却觉得他能笑出来真是很好,因为近来他的笑容已经越来越少。
它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感觉,他似乎望向越来越遥远的地方,明明与自己朝夕相对,却仍是无法挽留地渐行渐远。
他越来越少叫它阿偃,那将不再是它的名字,却经常对着它说话。
他知道它听不懂,只会把这些话都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它其实从来都不懂他,但是它很想懂。
如果偃甲也有愿望,那这就是它的愿望。
最为迫切的愿望,每一天都更为迫切的愿望……
◇◇◇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谢衣让它与自己相对,端正地跪坐在他面前,他们身边的法阵发出碧绿的光芒。他的双手与它交握,额头与它靠在一起,宛如镜子的两面。
他的偃术,他的学识,他的思想……源源不断地涌入它的冥思盒。
这是谢衣的一切,全部都留给你。
天生万物,这个宇宙无比玄妙,谢衣的思虑深远超前,几乎上窥天道。
随着他思绪的流入,整个世界都渐渐在它眼前展开更真实的面貌,大至日月潮汐,小至虱胫虮肝,都从未曾看得这样真切而透彻……
它眨眨眼睛,其中闪烁睿智和慈悲的光亮,使那双眼睛变得更为迷人。
谢衣的面容近在寸许,他的双眼仍然紧闭,此时眉峰微蹙,他还有最后的东西。在最终被触及的时候,难免会令他痛苦。
而它猝不及防。
最后是他的记忆和感情……
那些记忆带着微热的温度,它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他之前所有说的,所有那些话。
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
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那个人长身背立,一身鸦色法袍和墨黑的头发,静默地站在清辉之中,如死亡一般庄严肃穆。
他的身形匀称并不是十分魁梧,但谢衣所有记忆之中,一直是用一种微微仰望的目光追随着他。
他是……沈夜……
它的手指纠紧了,谢衣的手与他紧握在一起,他们感受到了同等的痛苦。
师尊……
请恕弟子无法苟同。
师尊!……弟子怎能对师尊兵刃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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