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应万变,直接不答。
他这闷葫芦脾气,周至德早就习惯了,也不须他回答,只顾说自己的话道:“现下朝庭中出的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下官位卑职微,自然是不明白的。大王之风,庶人安得而共之!”
他反正饶舌惯了,唠唠叨叨背了一截儿《风赋》,才又继续道:“那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庶人之风,大王安得而共之?就拿眼前来说,小公爷一受伤,凡天下有的珍药奇药,太医院所有的狗屁国手,都往着他面前凑。可是话说回来了,他要是生在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家,一般儿就是打个喷嚏划条口儿,哪儿能受这么重的伤呢?”
独孤敬烈与他往来,别的没有,“过耳春风”的本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因此在他前面的长篇大论中,武德将军纯是在发呆想心事。但是再重的心事,只要一听得与凌琛有关,也会把他拉回了魂儿。且越听越是有道理,竟然抬起眼来瞧周至德了。
周至德哪受过武德将军这样的眼神鼓励?话匣子打开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道:“因此小公爷的恨,可也不是小门小户三瓜两枣儿的恨。‘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凌小公爷不是天子,不过这怒火只怕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也是从过军见过大阵仗的,便饶有兴味地想象起了北平雄师南下中原,山河带血,天翻地覆的情景。独孤敬烈本见他方才引经据典,以为他能说出些什么真知灼见来,但听他越说越是见识短浅,倒底军医出身,终是脱不出 “庶人之风”的眼界,便又由得他去说。自己闷闷的继续想朝中现下与“大王之风”有关联的桩桩大事。清河老王爷不知详情,无法主持大局;而凌琛又因伤重而被软禁在禁宫之中,连邹凯都不能入宫侍候;停灵七日一过,大浩权柄,便顺理成章的落在了齐王的手中。
独孤敬烈透出一口长气,不放心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袖中,已几日几夜不曾离身的一样物件。
——那日他自昏死过去的凌琛身上解下的,一条蹀躞玉带。
他与凌琛耳鬓厮磨,情爱如潮之时,那惫懒孩子的一应衣物穿脱,皆是武德将军经手,哪能不知道玉带间的关窍?那日他为凌琛卸了玉带,一眼就瞧见血污一直浸染到带钩之内,若不曾开合过,岂能沾染得进?
因此他便瞧见了那块被凌琛撕下来的衣摆,瞧见了大行皇帝的遗诏。
他自然知道,将这血诏毁去,方是自己最合适的选择。这是齐王与独孤家族的催命符,也是斫断大浩社稷的利剑。那怕是对于凌琛来说,也是双刃的利剑,一步不慎,就是九族葬身的下场。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将血诏留了下来,仿佛是对父亲与独孤家族无言的背叛。凌琛说他半世都在忍,他的确在忍,但是忍无可忍之时,他终是需要安慰。当听见姑母与父亲要永庆公主嫁至北戎,永庆公主的哭泣时,他握紧了这条玉带;当清河老王爷怀疑而疏离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时,他握紧了玉带;当朝中几位刚直的言官在朝中怒骂独孤家族,扬言“乱朝者,独孤氏”时,他惟一的依靠,也只有这条玉带。
但是现下看见玉带的真正主人鲜血淋漓的挣扎时,再没有什么能安慰他了。
第42章 争吵
独孤敬烈送走周至德,重回相辉楼来。穿院过廊,登楼进殿,见满室灯火已熄,守夜的宦官迎上来,低声禀道:“小公爷睡着了。”独孤敬烈点点头,挥手令他下去,又打发了侍候在外室中的宫女,令她们去煎参汤送来,方自进内室而来。
殿中地面尽铺厚毡,踏在上面,一些声儿也不闻。独孤敬烈又特意放轻了脚步,蹑着影子走近那架销金床帐,那动静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但刚至床边,便见碧纱窗棂上透出的影绰绰星光映照下,帐幕忽地微微一动,一只缠满绷带的修长手臂吃力地探出来,缓缓地将销金菱花帐子抹起一条缝儿来。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顿,他知道他没睡,就如他知道他必定会回来守着自己一般。
心有灵犀至深,莫过于此,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世事无常。
独孤敬烈撩起帐子,凌琛软弱无力地仰回枕上,养了养力气,气若游丝地开口道:“……参汤……”
独孤敬烈挂帐帘的动作又是一停,这又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明日齐王必来探望凌琛,凌琛再病再虚弱,今夜也必须要对朝局心中有数,方能应对,只能用参汤提神。
凌琛这几日病得生死难测,太医院早安排下随时煎着参汤侍候,宫女不一时便送了进来。独孤敬烈扶起凌琛靠在自己怀中,亲手接过了一银盏滚热的参汤来,细细吹凉。
凌琛被他用锦被围护得严严实实,又兼倚在那熟悉的温暖怀中,心内实是百味杂陈。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只觉仿佛又重置身于那悬崖峭壁之间的冰冷山风中浮浮沉沉,万般寒意透肌浸骨,九幽十八狱中据说有寒冰地狱一处,只怕其中受刑的鬼魂受的苦,也莫过于此了。
如今自己终于挣扎出那生死绝境,重回这暖意融融怀抱,身心疲累不堪,直想就这怀中忘情睡去,再不想其它事情。
可是,世间事万难两全。
独孤敬烈将温凉适宜的参汤送至他的唇边,凌琛张嘴抿了几口,勉力咽下。他方呕血不久,内腑受损,脾胃俱虚弱不堪,汤水刚一进喉,腹中便是一阵翻腾,几欲呕吐,只得又偏开头去。
那参是上品老山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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