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叔黎。”
“贤侄。”
“还是叫我韫子吧。”
“好,韫子。”我惊得不再流眼泪,是好奇心站了上风,我非常想知道他下一步要说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呵,这孩子倒是挺想得开的。
汤韫子又重复了一遍,“对,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我抹抹眼泪,“啊,然后呢?”
“然后我不能参你,你好好的。”汤韫子盯着我看,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我记忆里汤韫子一直是个小软包,身上软软的说话也软软的,扑到我怀里叫声“赵叔叔”是软软的,好像就连哭的时候眼泪都是软软的。
大概是真的长大了,他眼里多了些决绝。
“你得好好活着,你死了我爹怎么办?季黎叔叔怎么办?我呢?我怎么办?”他语气急起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手上是眼泪,他手上是汗。
月光打到他脸上,凉凉的光。
他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奏折什么的就不上了。你不喜欢我给张静修做事那我就回青曲去,咱俩回国子监抄奏折去。怎么都行,可你别死啊。”
从那一刻开始我隐隐觉得,汤韫子也是喜欢我的——这想法其实挺疯的,比我喜欢他更混蛋。但我一想到就根本忘不了。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说,“我愿意听你讲,有什么事情,不管什么吧,跟我说啊。”
其实我是个很迟钝的人。
我很少感觉到外界的善意。我把自己封闭得紧紧的。他这话以前岑如说过,汤翡说过,季黎说过,蒋焕也说过,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说过。可是我从来都不信。
我不愿意向别人展露自己的心事,我太害怕别人了解我了。
大概是觉得了解了就不会再靠近我了吧。
唯有这次,我是真的想要和他说。
这个我带大的小男孩儿,我喜欢的小男孩儿。
我终于笑出来。
不扯了。
“好,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天之后汤韫子彻底进入了破罐子破摔状态,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再叫我一声“赵叔叔”。孟谙谙一头雾水,偷偷问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叫叔叔叫叔黎,我说行。汤韫子就跑过来把孟谙谙抓走,他俩说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孟谙谙从那之后“赵叔叔”叫得比以前是更勤快了。
春节一过,天气渐渐变暖和,我的假期过了一半。仁庆这地方呆久了却也觉得舒坦,我三番五次给汤翡去信让他也来,他却总说有生意脱不开身。
我和汤韫子的关系变得,嗯,挺怪的。从前是我见了他浑身上下不舒坦,现在是他见了我,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偶尔说句话,也掌握不好分寸。我还没怎么,他说着说着就脸红,脸一红就往出跑,边跑边喊不要追我。
我就坐在屋里等。
等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了,就又回到屋里。
“刚才讲到哪儿了?”
我:“忘了。”
院子里开第一朵花的时候,我准备动身回青曲了。孟谙谙也跟我一起走,当然,我们同行的还有他夫人。大概是他那个清流老丈人终于松了口,俩人又和好了。
你说我们奸臣及奸臣家属的日子过得容易吗?
哦对不起我忘了,我是谗臣。
我来的时候汤韫子还有点小不乐意,觉得我是他爸爸派来看着他的。经过我半年的感化,他恨不得现在就跟我回青曲。我紧握他双手,“贤侄仍需努力。”
汤韫子也眼含热泪:“我说了,叫我韫子。”
“好的韫子。”
我们几人到了城外,准备上路。孟谙谙和他夫人一刻分不开,俩人挤一乘轿子,我本来也想坐轿子走,但无奈上面满满地装了一下子的特产,我左盘算右盘算,还是决定骑马回去。
汤韫子也一直送我们到城外,他一身官服,显得清秀又周正。我们本是已经行过了礼,互祝了身体健康云云,我看看天色真是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要走夜路了,于是挥挥手:“贤侄照顾好自己个儿,我们走了。”
不知怎的自从那天跟他掏心掏肺地把我那点破事儿都讲了一遍之后,我就特别喜欢叫他贤侄。
汤韫子身后是高高的仁庆城墙,身前是黄沙长风古道以及夕阳。他背着手眯着眼叫我,“欸叔黎。”
孟谙谙他们非常不讲信用,并没有等我,我回头看一眼,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我再转回来,“叫我干什么?”
“你知道我因为什么和我爹吵架吗?”
问我,那我就猜一猜呗。
“我想想啊。”马特别乖,可能是脚底下有点草,所以一直没动,我连缰绳都不用拉紧。“我想想,可能是老相好儿怕你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拦着你不让你来吧。”
“不是。”
汤韫子摇摇头。我忽然发现他一脸坏笑的时候也很正经。
有些人的正经真是娘胎里带来的。
“那就是老相好儿又给你提亲了。”
“也不是。”他还是摇头。“你就照着最不可能的方向猜。”
我坐在马上吃松子仁,含含糊糊地答:“最不可能,你把谁家姑娘肚子搞大了?”
汤韫子走近一点,伸手抓了点松子仁,边吃边注视我。
我是看出来了,他是真不想让我走。
再拖一会儿孟谙谙他们都到青曲了。
“快说,别吃了。”我催他,看他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我不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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